[ 宋代·姜夔 ]
丙辰岁,与张功父会饮张达可之堂,闻屋壁间蟋蟀有声,功父约予同赋,以授歌者。功父先成,辞甚美。予徘徊茉莉花间,仰见秋月,顿起幽思,寻亦得此。蟋蟀,中都呼为促织,善斗,好事者或以三二十万钱致一枚,镂象齿为楼观以贮之。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逐句赏析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
诗人庾信先是在吟《愁赋》,接着又听到一阵凄切的私语声,原来是蟋蟀在叫。因前有“先自”,故后有“更闻”,行文细密。“凄凄”二字一般被解释为“私语”之定语,但由于其在诗句中的特殊位置,说成是对前一句情感地总结之词也并无不可。
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
露水打湿了门上的铜环,青苔侵入了井边的石板,这些地方都曾听到过它的叫声。这一句描写了同时描写了蟋蟀的叫声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何时“露湿”?夜深人静之时。何处“苔侵”?荒僻之地。可能有许多人不知道,但是也很好想,经常打水的井,里面没有很多青苔的,只有荒废不用的井才会长满青苔,同“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是一个道理。
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
哀怨的声音好像是在倾诉着什么,正当思妇失眠,起来寻找机杼,想织锦书寄给远方的时候。蟋蟀的叫声由“私语”转为“哀音似诉”,这究竟是由于庾郎与思妇的主观感受不同,还是由于客观上蟋蟀的叫声有异?不管怎么说,思妇本来(正)就睡不着,就起来寻找机杼(纺线织布)。
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在列着画有青山的曲折屏风的闺房里,夜气凉透,孤居独宿,那是怎么样的心情啊!思妇为了什么而睡不着?心中充满思念还是愁烦?纺线织布就可以缓解这种感情吗?我们不得而知。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
黑暗中西窗外又刮起了风雨,为什么这虫声老是应和着砧杵声,断断续续地响个不停呢?风雨交加中,这蟋蟀是为了谁,应和砧杵,鸣唱不停呢?
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
在旅舍里迎接寒秋,在离宫中凭吊冷月,蟋蟀又见证了许多别的伤心事!“别有”二字,又应“先自”二字。
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
《诗经·豳风》中的《七月》篇曾描写过它,那些诗句像是率意而为之的。可笑的是世上那些无知小儿女,他们蹲在篱笆旁,兴高采烈地喊叫着:快拿灯来,有蟋蟀!一句“世间儿女”,有爱怜,有悲叹。姜夔未必像许多名家说述那般看不起懵懂无知的世间儿女,他未必不懂得那种浅显的快乐。只是在本词中,蟋蟀代为他的抒情主体,面对无知之笑,他不免感到一丝尴尬。
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如果将此虫声谱成琴曲,一声声地弹奏出来,听上去一定是更加悲苦的。
注释及译文
注释
齐天乐:词牌名又名《台城路》、《五福降中天》、《如此江山》。《清真集》、《白石道人歌曲》、《梦窗词集》并入“正宫”(即“黄钟宫”)。兹以姜词为准,一百二字,前后片各六仄韵。前片第七句、后片第八句第一字是领格,例用去声。亦有前后片首句有不用韵者。
丙辰岁:宁宗庆元二年(1196)。
张功父:名镃.张俊孙,有《南湖集》。张达可,张链旧字时可,与达可连名,疑是兄弟。
徘徊:原文裴回。
中都:犹言都内,指杭州。
庾郎:北周诗人庾信,曾作有《愁赋》,现仅存残章。
铜铺:门上铜质的衔环兽面。
屏山:屏风上画有远山,故称屏山。
砧杵(zhēnchǔ):捣衣石和棒槌。
候馆:迎客的馆舍。
离宫:皇帝出巡在外住的行宫。
豳(bīn)诗:指《诗·豳风·七月》,其中有“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句。
漫与:率意而为之。
写入琴丝:谱成乐曲,入琴弹奏。姜夔自注,“宜政间,有士大夫制《蟋蟀吟》。”
译文
诗人庾信先是在吟《愁赋》,接着又听到一阵凄切的私语声,原来是蟋蟀在叫。露水打湿了门上的铜环,青苔侵入了井边的石板,这些地方都曾听到过它的叫声。哀怨的声音好像是在倾诉着什么,正当思妇失眠,起来寻找机杼,想织锦书寄给远方的时候。在列着画有青山的曲折屏风的闺房里,夜气凉透,孤居独宿,那是怎么样的心情啊!
黑暗中西窗外又刮起了风雨,为什么这虫声老是应和着砧杵声,断断续续地响个不停呢?它在旅舍里迎接寒秋,在离宫中凭吊冷月,该是另有许多伤心的事罢!《诗经·豳风》中的《七月》篇曾描写过它,那些诗句像是率意而为之的。可笑的是世上那些无知小儿女,他们蹲在篱笆旁,兴高采烈地喊叫着:快拿灯来,有蟋蟀!殊不知如果将此虫声谱成琴曲,一声声地弹奏出来,听上去一定是更加悲苦的。
赏析一
姜夔此词,前有小序云:“丙辰岁与张功父会饮张达可之堂,闻屋壁间蟋蟀有声,功父约予同赋,以授歌者。功父先成,辞甚美。予裴回茉莉花间,仰见秋月,顿起幽思,寻亦得此。蟋蟀,中都呼为促织,善斗。好事者或以三二十万钱致一枚,镂象齿为楼观以贮之。”丙辰是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张功父即张鎡。他先赋《满庭芳·促织儿》,写景状物“心细如丝发”,曲尽形容之妙;姜夔则另辟蹊径,别创新意。
词先从听蟋蟀者写入。“庾郎先自吟愁赋”,庾郎,即庾信,曾作《愁赋》,今已不传,此似指《哀江南赋》、《伤心赋》、《枯树赋》一类哀愁之作。杜甫诗云:“庾信生平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次句写蟋蟀声,凄切细碎而以“私语”比拟,生动贴切,并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因而和上句的吟赋声自然融合。“更闻”与“先自”相呼应,将词意推进一层。骚人夜吟,已自愁情满怀,更那堪又听到如窃窃“私语”的蟋蟀悲吟呢!从中寄寓了词人深沉的身世之感、家国之痛。
“露湿”三句是空间的展开,目的是藉以触发更广泛的人事。铜铺,铜做的铺首,装在门上衔门环;此指门外。石井,此指井栏边。说蟋蟀鸣声在大门外;井栏边,到处可闻。“哀音似诉”,承上“私语”而来,这如泣似诉的声声哀鸣,使一位本来就转侧无眠的思妇更加无法入梦了,只有起床以织布来消解烦忧(蟋蟀一名促织,正与词意符合)。于是蟋蟀声又和机杼声融成一片。这几句遗貌取神,离影得似,妙在如“野云孤云,去留无迹”(《张炎《词论》》)。词中的蟋蟀的鸣声为线索,把诗人、思妇、客子、帝王、儿童等不同的人事巧妙地组织到一篇中来。其中,不仅有词人自伤身世的喟叹,而且还曲折地揭示出北宋王朝的灭亡与南宋王朝苟且偷安,醉心于暂时安乐的可悲现实。“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写思妇怀念远人的心情。面对屏风上的远水遥山,不由神驰万里。秋色已深,什么时候才能将亲手织就的冬衣送到远方征人的手中?秋夜露寒,什么时候征人才能回到自己的身边?远人遥隔,如今只余一人对影自怜,又有什么情绪来寻欢作乐呢?几句言简意远,委婉尽情。
下片首句岭断云连,最得换头妙谛,被后人奉为典范。岭断,言其空间和人事的更换——由室内而窗外,由织妇而捣衣女。云连,指其着一“又”字承上而做到境换意连,脉络暗通。寒窗孤灯,秋风吹雨,那蟋蟀究竟为谁时断时续地凄凄悲吟呢?伴随着它的是远处时隐时显的阵阵捣衣声。“为谁”二字,以有情向无情境界引向空灵深远之处。
以下“候馆”三句,继续写蟋蟀鸣声的转移,将空间和人事推得更远更广。客馆,可以包举谪臣迁客、士人游子各色人等;离宫,可以包括不幸的帝王后妃、宫娥彩女。这些飘泊者、失意者,不论尊卑长幼,都要悲秋吊月,闻虫鸣而伤心无限在国怀乡愁绪袭扰心以上极写蟋蟀的声音处处可闻,使人有欲避不能之感。它似私语,似悲诉,时断时续;它与孤吟声、机杼声、砧杵声交织成一片。仿佛让人听到一组凄婉哀愁的交响乐。“豳诗漫与”,词人说自己受到蟋蟀声的感染而率意为诗了。语出《诗经·豳风·七月》“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可是,下面突然插入“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两句,写小儿女呼灯捕捉蟋蟀的乐趣,声情骤变,似与整首乐章的主旋律不相协调。而与友人张鎡《满庭芳》词中“八时曾记得,呼灯灌穴,敛步随音。任满身花影,犹自追寻”意境相若。然细加品味,正如陈延焯所说:“以无知儿女之乐,反衬出有心人之苦,最为入妙。”(《白雨斋词话》)的确,这是这阕大型交响乐中的一支小小插曲,其妙用在于以乐写苦,所以当这种天真儿女所特具的乐趣被谱入乐章之后,并不与主旋律相悖逆,反倒使原本就无限幽怨凄楚的琴音,变得“一声声更苦”了。以乐笔写愁然,正是白石词的匠心妙用。
这首词看似咏物,实则抒情,通过写听蟋蟀鸣声,寄托家国之恨。这首词的妙处在于分辟蹊径,别开生面,用空间的不断转换和人事的广泛触发,层层夹写,步步烘托,达到一种凄迷深远的艺术造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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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二
这是一首以歌咏蟋蟀而著名的词篇。词中以蟋蟀的鸣声为线索,把诗人、思妇、客子、被幽囚的皇帝和捉蟋蟀的儿童等等,巧妙地组织到这一字数有限的篇幅中来,层次鲜明地展示出较为广阔的生活画面。其中,不仅有自伤身世的喟叹,而且还曲折地揭示出北宋王朝的灭亡与南宋王朝苟且偷安、醉心于暂时安乐的可悲观实。“离宫吊月”等句所寄寓的家国兴亡之叹是比较明显的。
词的写法很有特色。概括说来,主要表现在两点上:一是富有音乐性,二是富有层次性和节奏感。所谓富有音乐性,就是说,读者在读过这首词以后,除了通过文字进入词的意境以外,同时,又象是听了一首美妙的乐曲一般,获得了音乐上的美感享受。这是因为,作者一开始就是从蟋蟀的哀鸣声中获得灵感,并且从音乐这一角度展开联想,通过巧妙的艺术构思,把蟋蟀的哀鸣声、诗人的吟诵声、思妇的织机声、捣衣的砧杵声、被囚者的悲叹声、儿女们的欢笑声以及哀苦的琴声等有机地交织在一起。在这首短小的词里,几乎可以使读者听到或联想到夜里所能听到的一切声响。当然,词中出现的种种音响,并不是客观事物的简单摹拟或机械的再现,而是作者把自己从客观事物中得到的感受,即感情反映,通过诗歌这一形式而创造出的一种音乐形象。从音响和音乐这一角度来进行艺术构思,这一指导思想在小序中说得比较清楚:“闻壁间蟋蟀有声,功父约予同赋,功父先成,辞甚美。余徘徊茉莉花间,仰见秋月,顿起幽思,寻亦得此。”由于夜间只闻蟋蟀之声而不见其身形,从“声”这一角度构思不仅是自然的,而且也是新颖的。还有,词的最后两句写道:“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所谓“写入琴丝”,也就是把词中所写到的各种音响形象全都谱成乐曲,由琴弦弹奏出来。这说明,词中所写到的一切声响,都已经过作者的提炼和艺术加工。姜夔是南宋著名的音乐家,他精通音律,善于谱曲,至今还保留他十七首自注工尺旁谱的词,遗憾的是因为没有板眼符号,所以虽然有人经过努力已经译成简谱,却仍不能恢复宋时歌唱的真相。但是,我们却从这首词里听到了他用文字捕捉到的种种音响,以及用文字谱写成的优美旋律。这首《齐天乐》,实际上就是一曲由单一形象的变奏曲发展成为当时社会总悲吟的交响乐。
所谓富有层次性(或节奏感),就是说,这首词从音乐这一特性来讲,作为发展音乐主题的全曲结构是层次清楚而又谨严的。借用音乐术语来说,这首词是一个变奏曲的结构,除引子。(或称呈示部)和尾声(或称尾曲)以外,中间共有四段变奏,这四段变奏,还可分为变化部(前两段)和再现部(后两段)。下面,我们就按这一结构层次逐一进行简单的分析。这首词的引子实际只有两句:“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前一句写的是诗人的吟诵声,意即通过诗词来表现人间的愁苦。后一句写的是蛩音,即蟋蟀的哀鸣。吟赋,已愁苦难堪,更何况又加之以凄厉的蛩音?从“先自”到“更闻”是感情的层进,是人蛩杂写,二者相互烘托、融合,奠定全词的基调,构成全词的主题。从“露湿铜铺”到“都是曾听伊处”是第一乐句(或第一段),是蛩者的变奏。在吊有铜环的门边,在布满苍苔的井口,总之到处都是一片蟋蟀的鸣声。从“正思妇无眠”到“甚情绪”是第二乐句,是人声的变奏。写的是孤栖独处的思妇,听到蟋蟀的哀曲,想起远征在外的丈夫,赶快起身寻找织布的机梭,以便为丈夫织一身御寒的衣服。“曲曲屏山”二句暗写“壁间蟋蟀有声”,并与思妇的“独自夜凉”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这两句,实际上把人声与蛩声这两个不同的乐思交织在一起,汇合成人声、机声、蛩声三者难以区别的和弦,使乐曲出现了阶段性的高潮,并以“甚情绪”这样抒情性旋律作短暂的休止,使主题得以初步发展,变化部到此完成。过片,从“西窗又吹晴雨”到“相和砧杵”是第三乐句,作人声与整音汇合的变奏。写的是在人声、机杼声、蛩声之外,突然又增添了风声、雨声、砧杵声。在这一系列声响的间歇,可以听到断续的蟋蟀声,似乎是在为那特别响亮的捣衣的砧杵声作伴奏。从张炎开始,历代词人都同声赞赏这换头一句“曲之意不断”,并由此得出结论说“作慢词最是过变不要断了曲意”。从乐曲这一个角度讲,当然也应如此。音乐的主题不仅于此应再度出现,并且还要有所变更。人的哀叹与蟋蟀的悲鸣,到此形成强烈对比与互相排斥,同时还要为矛盾的解决做好准备。从“候馆迎秋”到“别有伤心无数”是第四乐句,是人世愁苦哀叹声的大变奏,写的是客馆离人的长吁,被幽囚的皇帝的悲叹,把乐曲推到与国家兴亡密切相关的思想高度,形成全曲的高潮,结束了再现部。“豳诗漫与”到终篇是尾曲,在完美结束之前,乐曲又出现了新的不安与不协;“世间儿女”捉蟋蟀的灯笼之光与欢乐之声,同“离宫吊月”的悲叹形成“对抗力量”,形成极强的对照。就思想讲,这几句构成了对南宋苟且偷安,不图进取,而只顾寻欢逐乐这一可悲观实的批判。这种批判,从侧面衬托并深化了主题。
下面,紧接着是旋律的直线下降:“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这一旋律,是在情绪高度激发之后,形成情绪的转折,它通过抒情性很强的琴声,弹出了词人难以抑止的悲愤,终于以深沉悲苦的音调,结束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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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评述
◆作慢词,看是甚题目,先择曲名,然后命意。命意既了,思量头如何起,尾如何结,方始选韵,而后述曲。最是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须要承上接下。如姜白石词云:“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于过片则云:“西窗又吹暗雨。”此则曲之意脉不断矣。(宋张炎《词源》)
◆赋物如此,何忍删去,至如柳耆卿咏莺,康伯可闻雁,则不敢虚奉也。(明潘游龙《古今诗馀醉》)
◆姜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南渡诗家名流,词极精妙,不减清真乐府,其间高处有周美成不能及者。善吹箫,自制曲,初则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音律云。其咏蟋蟀《齐天乐》一词最胜,其词曰(词略)。其过苕霅云:“拂雪金鞭,欺寒茸帽,还记章台走马。雁碛沙平,渔汀人散,老去不堪游冶。”人日词云:“池面冰胶,墙头雪老,云意还又沉沉。朱户粘鸡,金盘簇燕,空叹时序侵寻。”《湘月》词云:“归禽时度,月上汀洲冷。中流容与,画桡不点清镜。”从柳子厚“绿净不可唾”之语翻出。戏张平甫纳妾云:“别母情怀,随郎滋味,桃叶渡江时。”《翠楼吟》云:“槛曲萦红,檐牙飞翠”,“酒祓清愁,花销英气”。《法曲献仙音》云:“过秋风未成归计,谁见冷枫红舞。”《玲珑四犯》云:“轻盈换马,端正窥户。酒醒明月下,梦逐潮声去。”其腔皆自度者,传至今不得其调,难入管弦,只爱其句之奇丽耳。(明杨慎《词品》)
◆有收有纵,事必联情。(明卓人月《古今词统》)
◆词欲婉转而忌复,不独“不恨古人吾不见”与“我见青山多妩媚”,为岳亦斋所诮。即白石之工,如“露湿铜铺”与“候馆吟秋”,总是一法。(清刘体仁《七颂堂词绎》)
◆张玉田谓咏物最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摹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而以史梅溪之咏春雪、咏燕,姜白石之咏促织为绝唱。(清王士禛《花草蒙拾》)
◆稗史称韩干画马,人入其斋,见干身作马形,凝思之极,理或然也。作诗文亦必如此始工。如史邦卿咏燕,几于形神俱似矣;次则姜白石咏蟋蟀:“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又云:“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数语刻划亦工。蟋蟀无可言,而言听蟋蟀者,正姚铉所谓“赋水不当仅言水,而言水之前后左右”也。然尚不如张功甫“月洗高梧,露溥幽草,宝钗楼外秋深。……凉夜听孤吟。”……常观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赏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清贺裳《皱水轩词筌》)
◆姜白石,诗家名流,词尤精妙,不减清真乐府,其间高处有美成所不能及者。善吹箫,多自制曲,初则率意为长短句,既成,乃按以律吕,无不协者。有咏蟋蟀《齐天乐》一阕最胜。(清王弈清《历代词话》)
◆咏物一派,高不能及。石帚此种亦最可法。分明都是泪。石帚促织云:“西窗又吹暗雨。”玉田春水云:“和云流出空山。”皆是过处争奇,用笔之妙,如出一手。(清先著、程洪《词洁辑评》)
◆将蟋蟀与听蟋蟀者层层夹写,如环无端,真化工之笔也。“候馆吟秋”三句,音响一何悲。“笑篱落呼灯”二句,高绝。(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白石号为宗工,然亦有……补凑处(《齐天乐》:“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不可不知。(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咏物虽小题,然极难作,贵有不粘不脱之妙,此体南宋诸老尤擅长。姜白石云:“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数语刻画精巧,所谓空前绝后矣。(清吴衡照《莲子居词话》)
◆张子野《庆春泽》“飞阁危桥相倚。人独立,东风满衣轻絮。”以絮字叶倚,用方音也。后姜尧章《齐天乐》,以此字叶絮字,亦此例。(清宋翔凤《乐府馀论》)◆咏物词虽不作可也,别有寄托如东坡之咏雁,独写哀怨如白石之咏蟋蟀,斯最善矣。(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即谨严雅饬如白石,亦时有出入。若《齐天乐》(咏蟋蟀)阕末句可见,细校之不止一二数也。盖词人笔兴所至,不能不变化。(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东坡《水龙吟》起云:“似花还似非花。”此句可作全词评语,盖不离不即也。时有举史梅溪《双双燕》咏燕、姜白石《齐天乐》赋蟋蟀,令作评语者,亦曰:“似花还似非花。”(清刘熙载《艺概·词概》)
◆此词精绝。一直说去,其中自有顿挫起伏,正如大江无风波涛自涌,前无古后无今。“篱落”二句平常意,一经点缀便觉神味渊永,其妙食人不可思议。(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白石《齐天乐》一阕,全篇皆写怨情,独后一半云:“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以无知儿女之乐,反衬出有心人之苦,最为入妙;用笔亦别有神味,难以言传。(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词有内抱外抱二法,内抱如姜尧章《齐天乐》“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是也。外抱如史梅溪《东风第一枝》“恐凤靴挑菜归来,万一灞桥相见”是也。元代以后,鲜有通此理者。(清张德瀛《词徵》)
◆古人文字,难可吹求;尝谓杜诗“国初以来画马”句,何能着一“鞍”字,此等处绝不通也。词句尤甚,姜尧章《齐天乐》咏蟋蟀最为有名,然开口便说“庾郎愁赋”,捏造故典,“豳诗”四字太觉呆诠,至“铜铺”、“石井”、“候馆”、“离宫”,亦嫌重复。其《扬州慢》“纵豆蔻词工”三句,语意亦不贯。若张玉田之《南浦》咏春水一首,了不知其佳处,今人和者牛毛,何也。(清陈锐《袌碧斋词话》)
◆《负喧杂录》“斗蛩之戏,始于天宝间,长安富人,镂象牙为笼以蓄之,以万金之资,付之一喙。”此叙好事者云云。可知其习尚至宋宣政间,殆有甚于唐之天宝时矣。功父《满庭芳》词咏促织儿,清俊秀美,实擅词家能事,有观止之叹;白石别构一格,下阕托寄遥深。亦足千古已。(清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
◆起笔振裘挈领,未闻蟋蟀,先已赋愁,则以下所咏,处处皆含愁意,一线贯注。若由蟋蟀起笔,便无意味,学词者可悟起句之一种笔也。咏正面仅“露湿”、“苔侵”三句,此后砧韵机声,皆人与物夹写。“候馆”三句局势开拓,寄情绵邈,与咏蝉之汉苑秦宫,同一意境。结笔灯影琴丝,仍由侧面着想,首尾无一滞笔。时人称其全章精粹,不留滞于物,洵然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全章皆精粹,所咏了然在目,且不留滞于物。(梁令娴《艺蘅馆词选》)
◆此首咏蟋蟀,寄托遥深。起言愁人不能更闻蟋蟀。观“先自”与“更闻”,正相呼应。而庾郎不过言愁人,并非谓庾郎曾有蟋蟀之吟也,其《霓裳中序第一》有云:“动庾信清愁似织”可证。陈伯弢讥庾郎《愁赋》无出典,未免深文罗织。言蟋蟀声如丝语,体会甚细。“露湿”三句,记闻声之处。“哀音似诉”比“私语”更深一层,起下思妇闻声之感。“曲曲”两句,承上言思妇之悲伤,而出之以且叹且问语气,文笔极疏俊委婉。换头,用“又”字承上,词意不断。夜凉闻声,已是感伤,何况又添暗雨伤更甚矣。仍用问语叙述,亦令人叹惋不置,此类虚处传神,白石最擅长。“候馆”三句,言闻声者之感伤,不独思妇,皆愁极不堪者,一闻蟋蟀皆愁,故更有无数伤心也。伯弢又谓“候馆”“离宫”与“铜铺”“石井”重复,不如“铜铺”“石井”乃自言听蟋蟀发声之处,“候馆”“离宫”乃他人听蟋蟀之所在。一是听蟋蟀在何处,一是何处听蟋蟀,用意各别,毫不重复。“豳诗”两句陡转,以无知儿女之欢笑,反衬出有心人之悲哀,意亦深厚。未言蟋蟀声谱人琴丝更苦,余意不尽。(唐圭璋《唐宋词简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