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重庆吃火锅,我坐在九尺坎六十三号的长椅里,做了个梦。
梦里去了西藏和新疆,有爱有痛,有欢笑有泪水,梦里还有梦。梦里有聚散,总是欣欣然去聚,拖泥带水的散。每一次看似潇洒的挥别,成了与自己一段段生命的告别,生生死死又生生世世。
一切理性逻辑可以推导控制的事物,都是安全的,却不甚美丽。那些未知的慌乱里,会遇见,什么?
驴叔坐在“自由驴”吧台边口吐莲花,又引起厅里阵阵喧哗,我已经在这里住两天了,洗净了一路风尘仆仆,到新疆地界就分别月余的哈哈也来碰头了,我们安然地在城市里过起了小日子,唱K吃火锅,逛巴扎买眼线笔,逛博物馆嫌冷气太足。我订了23号到重庆的火锅票,哈哈订了到敦煌的喝酒券。一切有条不紊,历时两个月的旅程就要结束。
驴叔一见我又吼了起来:“你就不能穿条裤子吗?十年前的乌鲁木齐哪有人穿成这样,短裤那么短……”
“那么热的天还不让人穿短裤,太不仁道了吧!”我边说边跺脚,在“自由驴”我喜欢跺脚飙脏话。挺喜欢一个会飙脏话的自己,挺放心此处二货大心眼子们的承受度。
和驴叔说话,总是别开生面,互损互呛着来。见惯了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文明人类,驴叔这朵奇葩让人观觉可亲。
我们就这样呛着呛着知道了他可以盲穿四大无人区,(但是,关我屁事,我要去吃火锅了。)我们又这样呛着呛着,驴叔知道了我会做饭。于是“在罗布泊做饭”这个对我极具诱惑力的伟大构想开始形成。
我对罗布泊无感,因为不相信这世界还能找到真正的无人区,一定是噱头大过本质。但稍微想象,脑海里就出现了米其林三星主厨、千千万万的厨子煮妇在我面前,我只问一句:“你在罗布泊里做过饭吗?”……
我退了火锅票,决定前往这个牛逼的想象。
哈哈大笑:“你就是个厨子,但是你见到他们的锅了吗?”。
我问驴叔穿越罗布泊的费用是多少?驴叔说你随便给,我绝不还价。于是我在手机里打了个数目,驴叔看了一眼,说:“行,我不还价”。我问:“团队里不会就我一个女生吧?”驴叔说:“你想得美。”这是关于罗布泊之行我唯一知道的信息。
2016年10月27日
此行四台车在酒店集合,数了又数看了又看,十二个成人、一个小男孩、一条狗还是公狗,我之外唯一的女性人家是一家三口来的,小男孩的妈妈。面对着一帮糙汉子,要在无人区里混十天,我脑子里像灌了一车水泥,死蒙死蒙着就上车出发了。
驴叔领队,是头车,驴叔带的狗叫仔仔,我被仔仔从头车撵到了二车,同乘的张哥、李哥初见时都礼貌性的点了点头,第一判断他们是稳重的大人。我欣喜飘忽,跑来跑去,面对这种沉稳气质难免有点束手,但李哥一开口说话就暖了场,他说他和张哥已经睡了一夜了,我问他肥皂够用吗?
上午白天都在赶路,大家专注于聊天,盘道儿查户口,得知我们一车人全走过阿里,年岁更大的张哥更是个达人,走过去过很多地方,无人区也不是第一次穿了,大家开玩笑的时候他不吭声,一谈旅行就变成了个强大的旅行信息查询系统,海量信息,精准定位。
李哥成都人,爱玩爱摄,他说话基本我都会乐,成都人摆龙门阵的功力不可小觑,我们摆着摆着就要相约火锅了。我们汪司机头戴一顶“环塔拉力赛”的帽子,一问,参加过,做过志愿者,可以给赛车手当领航员。罗布泊,穿过。阿尔金,穿过。羌塘,穿过。可可西里,穿过……
在这帮大牛货中间,我哪点走阿里不高反的经验,那点两天不洗澡会死人的矫情,像幼儿园小朋友讲故事,大人们耐心听着就是鼓励了。
近黄昏,领队在对讲机里吼,要打电话的快打最后一通电话,我们就要没信号了。我发了条朋友圈,说明要进无人区,会几天没有信号,想说爱我的,抓紧时间。在没网络之前,收到一条私信:
放心吧!如果丢了,天涯海角我都去找回来。
从罗布泊里找回来的,多半已是死尸,但作为一具给别人添麻烦的尸体,有这样一句话,总归心安理得些。
顺着貌似是路的车辙印,我们渐渐逼近罗布泊腹地。地理风貌在变化,我们的嗨点也逐步飙升,手机彻底没信号,视野的尽头是天地混沌,望不见的天涯,寸草不生。大地是黑色砂尘,晦暗的天空悬挂着晕不出光的太阳,这一番景象,酷到极致,严酷,残酷。这是世界末日,是没有生命的另一颗星球。
当“寸草不生”、“极尽荒凉”这些词不再是抽象的,而是具象的摆在面前,胸中猛然一震,那些我们信以为真的醉酒当歌、生死契阔,是浮光掠影转瞬间,还是灰飞烟灭里一丝一缕的牢靠?
车辙印越发浅淡,车窗外依然是冷峻无垠的昏天黑地,头车扬起的烟尘是唯一路标。领队在对讲机里说有近二十公里的路程可以不用保持队形,大家随意开路、弯道超车、超速、逆向闯红灯……想咋开就咋开,但彼此要目所能及,以免迷路掉队。
一声令下,兄弟们全部撒了欢的狂飙,左右奔突。押尾的霸道占领了左边的山头,后面的大切从右前方斜插了出去,见此情形,我们的汪师傅也加足马力,赶了上去……
车子在我的尖叫声里狂飙,一停车,更是兵荒马乱各自冲锋,手机相机一通狂拍,尖叫赞叹不绝于耳,十二个人乱出了一个团的战斗力,这与世隔绝的天地里,快被我们翻搅起地动山摇来。
这里属于军事禁区,我们说严重了属于非法穿越,一帮作死的家伙不说偷偷滴进村就罢了,还在警告牌前拍照录视频。军事禁区又咋滴?咱就要横着穿。一个个牛皮哄哄,李哥说话像个固定频率的钟摆,有种莫名的喜感,他说:“非法穿越这才高逼格,咱就是专干非法的事,以后合法的事通通不干。”我几乎喊着说:“罗布泊够酷,够配得上我AK47”。
领队像个如山的父亲,是我们干非法勾当的保护伞,这个“父亲”,非但没让我们低调点,还把大横幅拉了出来,让大家集体合影。我激动得猛扑上去,紧紧抱住他说:“叔!谢谢你把我忽悠过来!太感谢了!”这时候,叔倒有点害羞了。
几台车里的人,来不及询问姓名出身,便已打成一团。“快,快,帮我拍照,拍这里,这样拍……”,“快快,抱我上去,上车头…这台车这台车……”小男孩早就和我比了几场武,他的绝招是猛拍我屁股,我就一指神功挠他痒痒……
领队激情满满,通过对讲机调动着四台车的情绪,一会儿荤段子,一会儿一本正经的介绍景点。我们车里把每个人的曲库轮换着听,李哥确实玩家,知道带个高逼格的音响出来,(此处一大赞)。张哥与我父亲年纪相仿,歌路子很广,从凤凰传奇到谭维维,他最喜欢的还是云南的民谣民歌,居然还喜欢海菜腔,我笑称他中了云南的毒。聊到大家都喜欢的“给你一点颜色”,我不禁吼了起来,李哥立马撺掇用对讲机唱,于是这一嗓子便扯到了四台车上。我这儿开了个好头,其他车上也没法闲着了,车子在荒芜里行进,车里的我们展开了罗布泊K歌大赛。
无垠昏黑里兀的出现了一片雪原,原上簇簇灌木,几株枯树老根,倚在淡金珠光的晚霞里,凹处有水,照应霞光,好一方天地明,草木休的净处。
看不穿造物主的把戏,我们都缠溺在这幻境里。英明神武超有品味的领队选择把营地扎在了这里,经同乘解说我才知道,这不是雪,是盐碱地,怪道穿着个薄T恤也不觉得冷,真真是如梦方醒方是梦了。
营地依着一座小丘(罗布泊里的地质结构奇异少见,土?沙?石?岩?以我的知识面无法判断,也不重要,美就行了。)两面各停一台车,大帐就扎在中间,准备要埋锅造饭了。
身负厨娘重责,我就敢怠慢。一会儿被“雪”牵动走,一会儿被树带着跑。仔仔很奇怪的一直跟着我跑,同病相连吗?
霸道车上的岳司机是个石痴,到地儿就四处扫描找石头,他见我在拍树根,远远向我招手,我屁颠跑过去,踩踏着盐碱地酥脆的壳,发出“哧、哧”爽脆的声音。以为岳师傅要带我捡石头,到跟前,发现他在土层里拔枯树干,这是一会儿烤肉用的柴火。岳师傅身型高大硬朗,有股子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犟气,见他扛着柴火走了,我也赶紧捡了两块朽木往营地走,边走边得意了起来:这是真的诶!真的自己打柴去烧食物哦!
我有过一个大厨房,冰箱里装满食材。饭厅里有张十二人长餐桌。我常常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守在餐桌一角,或许是一坨虾仔面,或许是几个水饺,没滋没味的吃。在寂静里还嫌不够寂静,在荒芜的岁月里更加荒芜。
我对料理食物充满感情,做饭的过程可以是艺术创作,可以是疗伤的良药……热闹煊赫时,落寂秋凉后,总有许多时间在厨房里徘徊。我喜欢做饭,却吃得不多,我喜欢做饭,却极少为自己做饭,一个人的日子里多半时候是饿着或胡乱裹腹。
我喜欢饿着,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轻盈感。
今天我要在罗布泊做饭,在野外为十几个人做饭。
出发前有预约小四一起采买食材,但预料之中他没有约我,不亲眼见我做菜和亲口尝过我做的菜,是不会相信我能做饭的。出发前出发后,小四一直忙碌,估计他只怕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厨娘”给他添乱。
眼见小四采买的食材安排的食谱根本不是我的菜系,也只能望而兴叹,甘当帮厨了。
营地里大帐扎好,外围扎了几顶小帐。大摄们长枪短炮,小四已在大帐里忙碌开来。
我的任务是切肉串。第一次激发我厨欲的是个台湾大姐,又在广东生活了近十年,无论如何,总脱不出南方菜系的小样精致。这里的一切都是西北式的粗犷大气,好容易把一大块肉摆放在案板上,我开始根据纹理在按板上拉锯。这相当耗费体力,才切了三分之一似乎已用尽洪荒之力,越往后,越是切得怒气冲天,恶狠狠的恨着案板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