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河北之地,古为冀州。冀者,希望之地也。
今者河北,乃魔幻现实之地,这一方土地多魔幻现实。
被戏称为“霍格沃茨河北分院”的河北美术学院,简直就是史上最魔幻的艺术学院,校内建筑被网友称之为集魔幻主义的中西方文化之大成者。
除此之外,还有散落在河北民间的各类魔幻主义雕塑雕像建筑。
好像除了钢铁、雾霾,河北刷出存在感的好像只剩下这魔幻现实主义。
你要说评戏,那是唐山;你要说驴肉火烧,好像只限于保定河间;你要说杂技武术,那只在沧州;成语之乡,只在曾经的赵都邯郸;曾经的皇家避暑(避难)圣地,仅限承德;烈酒老白干,那也只是衡水的。
提起河北,这也是那也是,可好像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自先秦燕赵时期,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大大提升了战力,为秦赵长平对峙奠定基础。荆轲刺秦,一曲《易水寒》唱出了多少英雄视死如归的气魄。
然而随着历史的不断发展,后来的河北英雄之气,在历史的长河中消磨殆尽。然而由于河北处于平原农耕社会与草原游牧社会的交界地带,狼性与羊羊两种性格在这里交汇。
现在提起河北人,好像也没有什么令大家深刻的印象,不过史载“性多敦厚,务农桑”。
前些天去看了一部很小众的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开头就让我感觉到这片子很有河北的味道儿。
故事的背景在冀东的平原上,而我的家在靠近山西的山区。现在出来了,然而无论小时候生在农村里,还是现在逢年过节的回家,这电影里赛博朋克的风却是一模一样。
河北的农村到底什么样儿?跟《平原上的夏洛克》展现的一模一样。
看着笑着,就像回家了一样,就像自己村里发生的事一样。
在河北乃至华北平原的大部分农村里,就是这样延展着千百年来延续下来的农耕文明形态,并且还在不断地延展着。
就像费孝通在《乡土中国》分析的一样,在这样的社会里,老一辈的人是离不开泥土的。超英卖了牛翻盖新房,也不愿意离开这一片土地。
而最后树河醒过来,在潜意识里牵挂还是牵挂着自己地里的瓜。刚出院并不急着马上回家的树河,惦念的还是自家的庄稼地。生于斯长于斯念于斯。
在十几年前,我们村里也掀起了翻盖新房的热潮。爷爷那一代人建起来的石头房,原以为可以住上几代人,然而终究是被石灰红砖淘汰。现在谁家没有红砖石灰盖起来的院子,那是抬不得头的。
这混着泥土味儿的乡里,院子起来了才是美好的家园。门楣上的家和万事兴,还有占义仰望的幸福家园影壁瓷砖画,这些都是村里家家户户不可或缺的摆设。
而“务农桑”的农民们是粘在土地上的,安土重迁,人与空间上的关系是不流动的。天大地大,只有家才大。占义卖了牛,第一件事想到的是翻盖房子,因为这一辈子的家业都黏在这一片土地上。
而这也造成了农村的熟人社会,人口缓慢流动的特点使得聚族而居聚村而居,终老是乡。在影片中为了查明肇事者,通过一连串的熟人关系,超英占义终于查看了接头店家的监控。而到了城里,依旧还是找乡土熟人。
十里八乡皆是乡里乡情,在这样的乡土社会里,乡土情感才是办事的第一准则。看到超英翻盖房屋的场景,心里就觉得暖暖的。因为在我们的十里八乡,这都是真实的。
从乔迁翻盖,到婚丧嫁娶,这些场景里出现的人物是没有什么建筑公司也没有什么婚庆公司,全部都是亲戚乡邻。互相之间的帮忙,管好饭就行。
这样的场合,除了乡邻的帮忙,还是重要的社交场合。谁家儿子该结婚了,谁家姑娘该出嫁了,谁家今年收成不错,都会是大家讨论的话题。
而谁家房子翻修浇筑顶封顶,谁家要娶亲,谁家有丧事,这都是全村集合的大事儿。
而这浓浓的乡情没有金钱的沾染,全都在煮好的一碗大锅菜里面,油多喷香,再加馒头油条吃食。
这是费孝通描述的乡土中国,也是华北平原上日日夜夜还在演绎的真实场景。
片头的吊车吊牛,看似滑稽幽默。而在我的印象里,舅舅家每次鸡场卖鸡还有之前养猪卖猪都是这样的场景。
而超英卖马的片段,还让我想起快二十年前我们家养的那头灰驴,拉碾子磨玉米啥都能干,沿着磨盘转圈的驴子总被戴上眼罩。
那时候天天割了新鲜的草,到驴圈喂驴,驴子开心了我们这些小孩子比驴子更开心,到现在甚至我还记得家里的老驴头不爱吃臭椿。
土味儿的乡土气息,不仅融入在人与人之间的乡土情感,还有人与家畜之间的朴素情感。
电影里还有一个场景,就是超英占义通过神婆算卦占卜肇事者的方位。
因为缺少科学文化,这就是属于超英占义的朴素信仰。
虽然我没见过神婆算卦,倒是在高考前和大学毕业前被神婆卜了两卦前途。在广大的农村里,对于这一类神婆的信仰,或许多于对科学的探索。
无论是乔迁新居,还是婚丧嫁娶,少不得的是算上一卦,或取个黄道吉日或算个好结果,魔幻而又朴素还有坚定。
所以占义超英在寻找肇事者的时候,才会对神婆的话如此笃信不疑。
当然,在这样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片子里,我们也可以看到农村的现实困境。
留下来维系这一乡土情感的,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老人们,就连超英暂住的学校,都已经空置破败不堪。随着城镇化的推进,年轻人不断被裹挟着进入大城市,乡土乡情在消失。
而在城市的制度面前,超英和占义这样一类人是笨拙的。在车站因为一口痰,占义被城管抓个正着罚款五十。在城市管理的刚性制度面前,超英和占义靠人情维系的“土味儿”悄然失色。而当占义再一次准备吐痰时,被城管盯上的占义显得很无措。
超英占义有自己的乡土行事逻辑,然而在钢筋水泥混凝土和刚性制度包围的城里行不通。为了查看车主信息,化身外卖小哥进入小区,翻墙进学校。
动用在刑警队的乡土关系,进入小区业主家里查看车主信息。最终在城里大企业家的精明之下,没有任何法律依据的他们败还是下阵来。
超英和占义依旧信奉朴素的人情社会之义,然而这在高速发展的城市里却显得不合时宜。他们显得与城市格格不入,其实也象征了我们的父辈这一群体落后在时代的迷惘。
在城市与乡村、传统与现代的矛盾中,他们逐渐的落后于这个时代。然而在片尾超英宁愿挨打也不愿接受不义之财,还有超英住所墙上大大的“义”字,都显得倔强又天真。
这些更加明显的是植根于农村的人情社会,为了看监控找了三层关系网,呼朋唤友来帮忙推车,却又使帮助者再次陷入坑中。人情为先的处事原则,链接起整个群体,也导致了某种低效的循环。
然而城市发展奉行的是效率原则。就像那个住在小区里的企业家, “仁义不值钱”,“精明”和“算计”才是圭臬。
在市场化浪潮中崛起的新阶级,住在封闭的小区里,暗示着封闭的阶级形态,企业家黑白通吃,道貌岸然之下却是为了利益心狠手辣。
然而我想更多的,还是在于对乡村的“重建”话题。超英推倒旧房子,即是重建的开始;旧房子的门檐上写着的“美好生活”,即是农民群体所追求的愿景。
影片开篇,他站在村口“幸福家园”的瓷砖画前久久凝视;结尾,他还是站在这里静静沉思。新房没有建成,身体反倒添了几处新伤。
尽管如此,我们仍就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精神家园,就像片尾的那片瓜田一样欣欣向荣。他们用非常规的方式践行自己的正义,通过“不合时宜”的坚守经受生活的洗濯,带有一种侠气和纯真的少年感。
超英骑马奔赴会的时候,极具舞台感的灯光,真让我想起关云长单刀赴会的豪气。
而从始至终,虽然我们不清楚占义与超英的确切人物关系,但是这些人物的行动,自有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的魔幻与浪漫。
马、三轮车、小轿车三种交通工具的对照,也将这种行动衬托得更为古朴浪漫。
即使三个大叔远远地落后在这个效率至上的时代,然而他们依旧在积极认真的生活,浸透着属于华北平原上广大农村的一种原生倔强,迸发出鲜衣怒马少年时的活力,绽放着野生、草莽的生命力。
影片结尾,超英在屋顶的塑料膜上浇筑了一池金鱼,树河在昏迷中梦见随水漂流的西瓜。三人骑着小车,开进郁郁葱葱的小树林,伴着朴树的歌声,田间瓜熟蒂落,土地上充满希望。
这就是属于我们河北农村的“土”,但浸透着我们千万乡土人情的生命力。
正如此,才显得如此朴实无华,而又质朴可爱,这才是希望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