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黄陂湖边。黄陂湖是巢湖地区的第二大湿地,不过那是“曾经”。现在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湖水,是被人承包的巨大的鱼塘。听说,当地政府拟定的下一个五年计划中,准备将黄陂湖恢复成原貌。
二十多年前的黄陂湖,还是一个未经世面的少女,美丽纯净得让人动心,虽然有点野气。春天,大片大片碧绿色的草地点缀着各色野花,白色、黄色、淡紫、粉红;那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簇拥着这些草地,犹如少女的发冠,望不尽的绿,一阵阵风过 ,芦苇海里涌动着一浪浪的绿波;这里是鸟儿的天堂,许多鸟类的栖息地,是每年南飞和北归的鸟儿们中途休息和觅食的场所;清澈的湖水倒映着芦苇,柔柔的在水底招摇;百鸟婉转鸣叫,风儿轻抚草地。
这里是牧童的乐园,牛儿在一边自在的吃草,孩子们或嬉笑玩耍,或用芦苇卷成的芦笛吹出悦耳的清音;这里是渔民的福地,芦苇荡里、河里沟里满是肥美的鱼虾;这里是野鸭的家园、各种水禽的俱乐部。自然灾害时,她救了周围的百姓,人们捕鱼、捕猎麻雀和野鸭为生,村民们饲养的鹅鸭吃着她的草变肥,救济着他们的生活;贫穷的日子里,她生长的许多草药被村民们采收,得一些收入给孩子念书,那散发清香的野藕充实了他们空荡的胃、丰富了他们苍白的岁月。
黄陂湖的美质朴而摄人心魄,一年四季各有风韵。“黄陂落日”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春天的傍晚,落日被远方的芦苇轻轻托举,余晖映照着草地、湖水,草地上有金色在跳跃,湖面上是鳞鳞的波光,春天的暮色是艳丽而调皮的;夏天,红日西沉时,那浓重的色调无法描绘,芦苇的墨绿色在远处衬托,流动的色彩,草地的油绿色、湖水的深沉调和在一起,是一种丰腴成熟的美。
初秋的黄陂湖,随处可闻莲花的清香,芦苇荡中一片片野荷开出红莲,层层叠叠的红、层层叠叠的绿,那是一种野性荡漾的风情;入冬季节,芦花凋谢,一根根芦苇直立在风中,像遗世独立的隐士;空旷的湖面,无人的小舟,倒映的残荷,一切都沉寂了,除了寒风的低吟。她又像一幅素静的山水画,有一种瘦削清矍的韵味。
据说,很久以前黄陂湖是一个府治的地方,叫黄陂府。有一天,也许是地震的原因,它沉陷了,变成了后来的湿地。人们在挖掘河沟的时候,发现了许多破损的瓷器和石灰,表明它以前是人烟稠集的市井之所。我小时候在黄陂湖玩耍,总是喜欢寻找、捡拾那些青花瓷残片,觉得很美。有一年大旱,湖水干涸,我们在湖底发现了许多小小的方形石块,拿它来掷着玩,手被砸出血。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含量很高的铁矿石。也许,古时候这里有丰富的铁矿。
上世纪90年代,商品大潮席卷而来,黄陂湖被改造成鱼塘。汛期蓄积大量的水淹没了一切,芦苇、草地、野荷在水下默默地哭泣、腐烂,成群的野鸭消失了,千百种鸟类、水禽栖息他乡。黄陂湖这个少女,被人摘下美丽的发冠,剥去绚丽的衣裙,她一下子衰老,沦为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二十多年过去了,人们意识到自己的短视,想要将她恢复原貌,打造成一个湿地景区。
黄陂湖会恢复原貌吗?人类总是急功近利,未来的她纵然恢复成湿地,也会被改造成人们需要的景区样子。黄陂湖这个焕发生机的女人又将被浓妆艳抹,呈现给世人那种修饰而俗气的美。她曾经的容颜是我心中的眷恋,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她的怀抱里成长的,故乡的味道就是她的味道。我想起了美国作家玛格丽特.密歇尔夫人的《飘》,不禁发出深深的感叹,“Gone with the wind”,故乡已经随风而逝,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