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越人歌
*
那时的她，
正念高三，
学业繁重得让人总想崩溃。
夜里的灯，
从前九点熄灭，
延续到十点，十一点，十二点。
*
老师对家长说，
这孩子，
努力一点，
上本科还是很有希望的。
言外之意，
现在考上大学还有难度，
什么九八五高校，
就不要想了。
*
爸爸妈妈回家，
对着她总是唉声叹气，
虽然没有一句责备的话，
但无言的失望，
总是直击要害，
让她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
爸爸妈妈，
亲戚家的小孩，
都是从小学霸，
长大读名校。
只有她，
活成了圈子里的异类，
考大学都摇摇欲坠。
*
她只能更努力，
熄灯的时间突破十二点，
整个人近乎麻木地玩命。
她想，
如果哪一天撑不下去，
她就从楼上飞身而下，
如女侠般，
经过六层楼高的飞跃后，
成为另一个世界，
真正的侠女。
*
月明星稀的夜晚，
她任性地在十点熄灯，
然后趴在窗台上，
看窗外那么明亮的月光。
眼神扫过对面那栋楼，
和她窗户对着的那扇窗户，
还亮着灯。
窗户里面，
住着一位清大的博士，
爸爸妈妈口中的学神，
她眼中的望尘莫及，
高不可攀。
*
她其实认识他，
他也认识她，
从小就认识。
他是她眼中的高不可攀，
她是他眼中的混世魔王。
*
他们见面，
他对她仿若不屑一顾，
她对他仿若恼羞成怒。
他转头不搭理她，
她带一群小伙伴天翻地覆。
大人们头痛不已，
她偷偷看他
他稳如泰山，
仿若连一个眼神也不曾分给她，
直觉告诉她，
他亦如她般偷偷观察她。
哈，胆小如鼠，闷头读书的呆瓜！
*
她闹腾得惊天动地，
只要有他在，
无风也能起三尺浪。
那时年幼，
她并不知道，
她作天作地，
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让他温柔地看着她，
温和地对她嘘寒问暖，
宠溺地对她微笑，
仿若她是他的全世界。
*
直到他一举考上清大，
她才蓦然惊醒，
他们不是一路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个勉勉强强上私立高中的学渣，
那望尘莫及的眼神，
永远只是一厢情愿的奢望。
*
她从此不再关注他，
把他搁置在记忆里不起眼的角落。
他的信息还是会不时传过来：
大一下学期到麻省理工，
做交换生；
大二下学期，
自学完清大本科课程，
被清大破格直博；
……
她纵然不再混世魔王，
安静下来学习，
也只能让成绩不吊车尾。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怎么可以这么大呢？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内心深处，
她还是渴望向他的优秀靠拢的吧？
*
她望着那亮着灯的窗户，
感慨一番，
仿若又生出了源源不绝的希望和动力。
复开灯，继续学习。
对面窗户的灯也再点亮，
直到她熄灯十分钟后才灭。
*
这是她的新发现，
对面窗户里的灯，
总是会在她熄灯十分钟后关闭。
近一个月都是如此，
她早他早，她晚他晚，
仿若一个坚定的陪伴，
一个温柔的鼓励，
一个绝对的认可。
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就望向对面。
……
她总算没有成为另一个世界的侠女，
勇敢闯过了高考。
*
分数出来的时候，
石破天惊，
竟超过清大录取线二十一分。
爸爸妈妈激动得热泪盈眶，
老师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同学的笑脸装满了两只眼睛，
处处是鲜花，
处处是掌声，
处处是祝福，
……
她却觉得，
那些热闹远在天边，
与她毫不相干。
仿若那个奋力一飞，
冲上云霄的人，
不是她。
*
她望向对面的窗户，
那里的灯光依旧暗淡，
日复一日，
心无端惶恐不安起来。
她想，
可以去对面拜访一下，
请教一些关于清大的事情，
顺便看看记忆中的少年是否还是那个少年。
*
脚步未曾迈出，
妈妈说对面的男孩，
清大的高材生，
已生病离世。
真是晴天霹雳，
炸得她神魂颠倒！
妈妈说男孩走得很平静，
他妈妈觉得对不起他，
光拘着他好好学习，
没有朋友没有娱乐，
没有感受过生活的丰富，
没有体会过爱情的甜美，
没有……
*
她流着眼泪后悔不已，
如果她不把他藏在角落里，
是不是会有一点点不同？
如果她告诉他，她心悦他，
他是不是不会那么平静？
如果她直接去和他作对，
他是不是会心有不甘？
如果……
所有的如果都随着他流向忘川，
今生今世已惘然，
物是人非空惆怅，
心悦君兮君不知，
别问是劫是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