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是很有点不听话的,三十年前我们镇就两条街,从上街走到下街老街走到新街怕是都有所耳闻,某人家里的娃是个祸害。
这个问题至今无解,绝非遗传,也没有被旁人耳闻目染,大约小四岁那个年代,我爸在乡下中学教书,就一个人不声不响翻山越岭走几十里路去找他了。八几年还在用粮票的时代,村镇上还不知道改革开放为何物,得幸那时候没被狼叼走。
后来外婆就时常提起来这件事,池塘,粪坑,山里,田里,所有能找的地方找全了,后来说找镇政府电话打到学校才找到人,说这些事的时候外婆就笑,“娃儿呐,你是要了我的命啊!”
她还喜欢讲小时候打我,竹条子还没挨边我就开始喊“嘎,嘎嘎,莫打我,我听话。”一遍一遍的讲,我一遍一遍的听,总忍不住鼻酸。
后来我去了成都,外婆都一直在成都陪着我,那时候的不听话给她带去了多少难过我都不愿意去回想,二十年后往事如梦幻泡影。
再后来,我尤如无根之萍漂泊于世后,在茕茕孑立时会想着她,迟幕之年的老太太成了我心里唯一的依靠,一转身风雨兼程,想回首时已是百年人,过去的时间里心性所致,却没有多留些回家陪伴的时光。
去年外婆九十大寿,亲朋满门,老太太黄发台背精神饱满,我满心的认为至少再有三四年活头是没问题的。
正月十五,刚吃过晚饭,噩耗传来,老太太一觉睡去了,几天前在一起时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萦绕,怎么就走了呢?
等到我踉跄进门的时候,视线一片模糊,只看到还没布置完的灵堂下镜框里的人像还看着我,我知道,从此这个世上再无人心心念念的疼我了。
我说:你生怕再活几年。
不能自抑的悲痛,我想多哭一会儿,却被生拉起来让我上香止哭。分别不过一个星期,是人是魂我都想再看一眼,那时我才懂得生魂离世,人之所以怕,那是因为离去的不是自己的亲人。
直到祭奠的日子,姨妈姨爹在外面跪地迎亲时,舅姥爷立着魁梧硕长的身子泪眼悲呛:“起来,都起来!”我扶起我妈时她已哭的无法自制,我知道,舅姥爷可能是她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八十六岁的人,还能陪伴我们十年么?
我妈妈是没有妈妈了,那个时候起我才真正的开始担心她,三千里路白云沧月,难数游子还家归途。
乡里人说老太太有福啊,生前无忧,走时无病痛。我想老外婆九十寿终正寝,听经念佛一生是菩萨接走了吧。
唯独留我尘世人夜半梦醒泪满襟。
谨以此文怀念外婆,愿极乐十方净土,元清净体,菩提涅槃。
202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