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擦干了最后一把刀,挂在墙壁的挂钩上。已是黄昏了,阳光通过窗棂,反射在四面墙上的厨具间,浮灰在其中跳动。厨子站在窗户前,静等着阳光被地平线吞噬。
该回家了。
他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软底布鞋踏过石子路面的声音,心下了然,将白背心脱了搭在椅背上。他光着膀子,提着一盏灯,走了出去。
天上已挂满了星子,月光洒在地上,升腾起一层银光。几盏不甚明亮的灯笼挂在墙角,烛影摇晃,连外面的灯罩都照不透。
他走得慢,晃晃悠悠的踱着步子,直等着远处的小厮走到跟前才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老爷有什么吩咐?”
“没有没有,王大哥,老爷在书房忙着呢,你这是要回家了?我送送你。”小厮挂着副笑脸,眼珠子却滴溜溜的在他身上打转。
厨子应了声好,走前却突然张开双臂,转了个圈,脸上的横肉也跟着哆嗦,转完了,才又提起灯笼跟着小厮往门口走。
出了厨房的小院,过了拐角,小厮突然一拍脑门,叫道“哎呦,你看我这记性,老爷让我拿把金银花,我这一转头就忘了。王大哥,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小厮一溜烟跑进了厨房,看着厨子的身形被挡在墙角后面,才探头探脑的看向树后面,掐着嗓子小声问道“老爷,你看他什么也没穿,也没地方藏东西啊。”
树后面的人拧着眉毛,狐疑道“哎,跟着吧,我就不信我亲自抓还抓不住。”
“老爷,”小厮想了一会儿,试探道,“你说他刚才转了一圈,是不是专门给你看的啊。”
“多嘴多舌。你快去,别让他起了疑心。”
厨子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把垫在灯笼下面的一张纸快速抽出来,塞进了裤腰里。
“久等了,王大哥,咱走吧。”
厨子素来沉默寡言,只是提着灯笼走,也不说话。小厮开了个话头“您刚才怎么还跳起来了,好兴致呀,我要也像您这么闲情逸致就好了。”
“什么闲情逸致,你可别笑话我,只是夏天蚊子多,站久了能让蚊子把血吸光了。”
“是啊,夏天就这么个不好处。”小厮使劲抖了抖衣服,仿佛真有蚊子叮在他身上,“听说您经常去戏园子里?上一回演的是什么?”
“白蛇传,老戏了。”
“我前些天在路上经常听人说呢,是老戏骨演的?戏票很贵吧,我听人家说的,羡慕得很呢,可惜呢,”小厮啧啧两声,手指捏了捏,“没银子啊。”
“我本想在门口听,但是有人买好了票临时有事,在戏园子门口想转手,让我撞见了,把票让给了我,就这还花了我小半个月工钱。”
“还有这好事儿,有空我也去试试。”小厮笑了两声,心里却犯嘀咕:戏票这么贵,怎么会有人白白放弃,他又是从哪里来的钱泡戏园子。
刚想说话,厨子却突然说道:“听说这几日厨房里的帐对不上,我心里好奇,打听了一顿却没弄出个所以然。今日你来了,我正好问个明白。”
小厮眼珠子转了两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账房先生说可能是有人偷东西。可厨房里有您盯着,怎么会少东西?您可是跟了老爷十几年了啊,谁都知道您的忠心耿耿。可是这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账却一直对不上,可真是怪事了。”
“这确实是奇怪。但我整日在厨房里,也不常出去走动,看漏了眼也说不准。听说有些饭馆里的伙计把东西藏在车里,上面再盖一层垃圾,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偷”出去。”
“哎,我明天和老爷说说,让他们留意一下。”
厨子粗糙宽厚的大手紧攥着灯杆,这双手挥砍刀,切细丝,雕花摆盘都不在话下。一阵风吹过,他的手轻抖几下,小厮看着地上的光圈乱晃了一阵,照亮了不远处的门槛。
“呦,说着说着话就到了。”
“您留步。”
“外面这么黑啊,路也不大好走,我替您换一盏灯吧。”
“不用了。”厨子挡开小厮的手,将灯罩摘下,一支光溜溜的蜡烛立在灯座上,烛光落在底座上,铺开浑浊的光。
“其实你今天的来意我也知道了,我伺候老爷多年,每餐每饭不敢有一丝闪失,每日只流转于一亩三分地,眼里只装得下锅碗瓢盆。虽然被哪个不怀好意之人说了闲话,但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说闲话。只要老爷不疑心于我,我就伺候老爷一辈子。这个灯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就让我带走吧。”
厨子重新合上灯罩,提着灯走了。
“这……”小厮急追几步,又停下,望了望身后灯火通明的宅院,再回头时,厨子已没了影。
一阵风吹来,小厮抱紧了胳膊往里走,他想起只在肩上搭了一条毛巾的厨子,摇了摇头,惋惜道“哎,怕是冤枉了好人啊。”
与此同时,厨子已走在离宅院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风吹过,灯笼竟纹丝不动,仿佛定在了空中。
他走进巷子深处的一间小院,进屋后将灯笼置于桌上,拆下灯罩和蜡烛,用钩子将灯座一串,用麻绳往墙上一吊,嘿,这竟是一大块上好的冻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