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元宵节
三、扎个灯笼过元宵
文/张守权
没有元宵的元宵夜里,最能将小孩子们的兴奋点提升起来的该是元宵夜的灯火了。
夜幕降临之时,家家户户都要把日常生活中经常活动的地方点起灯来,从正房各屋到外面的窗台、仓房、厕所,甚至猪圈鸡舍,只要是不会引起火灾的地方都会点燃起一支蜡头,让希望的光芒洒遍每一个角落。
人们还会将锯末子浇上适量的柴油引燃,之后一铲一铲的撒在从院内到自家院外的路上,此举称之为“撒路灯”,家家户户的路灯往往会连在一起,在路上远望有如一条长长的火龙,煞是壮观。小孩子们则喜欢手拿一根棍子或秸秆逐一将其拨弄,如此可延长火堆燃烧的时间,最重要的是,他们把通过自己的努力保持火堆的熊熊燃烧当作一种莫大的乐趣。他们在火龙间往来穿梭,那些肆虐散放着刺鼻油味的火苗就这样一年一度的照耀着他们天真无邪的童年。没有锯末子及柴油的人家则会把平时积攒的一些蜡头点燃按一定距离立在路边,较之柴油锯末,它们虽然不甚明亮,但是燃烧时间却相对稍长。
十字路口以及桥头在民间看来是神鬼必经之地,因此,在这个举国欢庆祈福之夜,人们也习惯在这里立个蜡烛抑或燃几张纸钱,以此祭奠那些常年无家可归渐次被人淡忘的孤魂野鬼。在这个夜晚,家乡的烧锅大坑也不再寂寞,附近的人家会将路灯撒到业已封冻的冰面上,闪烁的灯火不停的向路人释放自己有限的热情。平日里人迹罕至的烈士陵园也有蜡烛点燃,七十余年前埋骨于此的烈士们如果有灵,九泉之下也当含笑。个人感觉,“撒路灯”这一习俗是人们对于内心激情的一种特殊燃放,表达了人们对于光明及日子红火的渴盼及向往,更希望以此照亮神灵夜行的路,寄托了人们对于先祖的一种崇敬和缅怀。
元宵节,古称上元节。元宵一词即上元日的夜晚之意,既然是以夜晚定性的节日,自然便少不了灯笼这个重要的节日符号。千百年来,每逢元宵之夜,家家户户无不张灯结彩,以此增加其节日的喜庆气氛。
小时候,家乡元宵节的格调略显低落。三五之夜,月上柳梢时,放眼破败的乡村,除了每家窗户映出的点点灯光及瞬间即逝的路灯外,罕有显眼的高悬半空的大红灯笼。有时候,偶尔也会在路上看到某些人高挂起的自己扎制的灯笼,即使造型难看,我们也会在边走路边盯着它看上半天。一旦停电,各家窗户散出的灯光则会更加黯淡。如果不是有谁偶尔燃放一支魔术弹抑或二踢脚,真的不易让人意识到这个宁静的夜晚就是元宵节。
或许是对光明的极度向往吧,我自幼就喜欢灯笼,感觉同样是散放的光,因为有了灯罩,灯笼的光便显得更加柔和、温馨,会渗入人的心灵。远观灯笼,更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神秘感。
小时候,家里有两盏令我十分喜欢的灯笼。
其中一个是现成的灯笼骨架,它是以圆形胶合板作为灯笼的底板再穿入一根坐蜡烛的钉子及四根铁线制成骨架,用的时候需自己再以秫秆等材料扎制成灯罩并糊上彩纸,然后套在骨架上即可使用了。每年春节元宵节前后,爸爸及哥哥们都会扎制一个圆形或四方体形的灯罩,点燃底板上的蜡烛后将其罩上,之后提着它去上坟送灯祭祖。我也常在没事的夜晚提着它走家串户或在村屯里快乐的游走,直到蜡烛燃尽才恋恋不舍的提灯回家。
另一个则是一副转灯的骨架,所谓转灯即“走马灯”,家里的转灯是爸爸制作的,它由六扇木条制成的长方形框架组成,用时首先将它们固定成一个六棱柱,之后将外面糊上白纸或黄纸,是为灯罩。之后,再用数十个白纸条制成一个伞形的涡轮立在六棱柱灯笼的正中心,之后将刻好的剪纸人物吊挂在涡轮四周边缘下,最后点燃灯笼内的蜡烛(一般为两支),不一会儿,在上升热气的作用下,上面的涡轮便开始慢慢转动,灯笼里吊挂的人马便随之转动。记得小时候,那些骑马或拿着刀枪的剪纸人物被爸爸夹在一个黑色本夹子里,我十分喜欢这些剪纸人物,常常趁爸爸不在家时拿出来翻看。而更令我盼望的则是新年时将它扎好挂在屋中或门前,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总会在灯下随着这些人物的转动转来转去,我们对于这些皮影戏般运动着的小纸人颇感神奇,而更多的还是无尺度的兴奋及幸福。这些低成本的动感十足的东西给我们低值物质享受的童年带来了无尽的乐趣。爸爸也曾为大队扎制过专供元宵夜的秧歌队使用的转灯,结果被秧歌队员扭秧歌时一不小心将烛火引燃纸人,灯笼烧毁。此事一时成为当时人们很好的一个笑料,而童年的我并不感觉此事可笑,念及爸爸能为大队扎制灯笼供大家欣赏,内心深为他精湛的手艺而倍感荣耀。
二哥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不仅善于书画,更善于手工制作。他曾在十八九岁的时候为伯父家扎制了一个转灯,与传统的悬挂剪纸人物不同的是,此转灯的造型是外面的框架不作为灯罩而存在,而是将绘好的画面直接贴到有旋转涡轮的骨架上,这种转灯的优点是直接可以看到漂亮的彩图,而非略有模糊的剪纸影子。二哥那一年是将一本借来的绘制精美的小人书《八仙闹海》中的八仙人物形象临摹到转灯上,精巧的转灯、栩栩如生的画面让我们全家及左邻右舍叹为观止。灯笼刚制成的那些天,望着旋转的灯笼以及炫美的画面,人们无不赞不绝口。我们小孩子则边看转灯边依次读着画面上八仙的名字,记得邻家一个小伙子因文化水平不高,还误将“曹国舅”读成“曹国浩”,引得我们一阵善意且快乐的大笑。
二哥还用秫秆为我及四哥每人扎制了一个大大的六棱体造型上大下小的宫灯,并仅以半个多小时就完成了灯罩上面的彩画,虽然寥寥数笔,但却写意传神。我和四哥常常在元宵节前后三天送灯时各自提着这盏沉重的宫灯,一边一个紧随在伯父左右。两点灯光远望仿佛一只夜行猛兽的双眼,为此,也险些将一个送灯归来的熟人吓坏,那一夜,伯父笑着称之为“迷信头子”。
小时候,喜爱灯笼的我也常常与四哥、老傻等伙伴们自己扎制灯笼。我们常用秫秆作为灯笼的骨架,因手艺不佳,因此只能扎成简单的四棱柱、三棱柱,或是扎成五星灯,从未敢尝试过扎一次圆圆的宫灯(彼时我们俗称之西瓜灯)。读高中时,好友高峰送我一副胶合板雕成的宫灯的骨架,我喜不自胜,回家后很快就将其拼装起来并糊上彩纸,点燃蜡烛挂到窗前。黄昏时分,望着灯中折射出的彩光,沾沾自喜的心情溢于言表。但是,没新鲜几天就被大侄索去,数日后,我在哥哥家破乱的柴房里发现了被我极为喜欢的宫灯,遗憾的是,曾经流光溢彩的它而今已被仓房里的山羊踏得粉身碎骨。大学期间,我按图索骥扎制了一个兔子灯,它由一个稍小些的椭圆柱体的头和稍大些的椭圆柱体的身体组成,并粘上两只长耳和双眼。这盏灯笼是我多年来扎制最为精美的一个,看上去小巧玲珑,娇小可人。没待我喜欢多久,又被大侄子索去,大侄毕竟是亲的,我只好忍痛割爱。那也是记忆中我所扎的最后一盏灯笼。
自己扎制的东西毕竟简陋单一,年少的我无时不在期盼有朝一日能够看到盛大的灯展。有时候,人一旦有了某种想法,只要不轻言放弃,早晚会有实现的一天。
1992年,我在长春度过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个在家乡外的元宵节,之前,我和同寝的几个未能在假期回家的南方同学便得知元宵之夜儿童公园将举行灯展。体验一下大城市的元宵之夜是我儿时的一种天真的期待和梦想,那时候,我把城市的一切都想得十分完美,幻想着在这个三五之夜,城市的大街小巷一定到处都是灯火辉煌光怪陆离。
这天吃过晚饭后,我们便步行五六里地到达位于八里堡的3路公交车站,坐车直达人民广场后已是夜幕降临了。令我颇感意外的是,虽是与灯有关的元宵之夜,作为省城市中心繁华地带的大街小巷及各大建筑并未像我期待中那样张灯结彩,依然与平常日子一样,毫无半点节日气氛。我们并未十分在意,因为我们的直接目标是儿童公园。我们大约步行了二里地左右,终于抵达公园正门。此时,门前早已聚集了很多前来看灯的市民,售票处早已排出了长长的购票队伍。我们一看票价,登时吓了一跳,票价居然两元,是平日里票价的十倍(彼时长春市各大公园都收门票,价格两三角钱不等),两元钱足够我们两天的伙食费了。我们几个略一商量,很快达成共识,即像进南湖公园那般寻找能钻进去的栅栏。然而,我们在栅栏外走了半天,也没有空隙可钻。忽然,我们在公园西南的外墙看见有人自这里翻墙而入,于是,我们也步其后尘,顺利跳进公园,大摇大摆的走在公园拥挤的人群里。
公园中在主要景点及甬路两侧悬挂了一些彩灯,个别灯上还写着灯谜,只是没有兑奖处,形式而已。忽然我们看见一只驮着一个十岁左右孩子的高大骆驼呈现在眼前,一问得知骑行一次人民币两元。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骆驼,心中竟然有一种小孩子般的兴奋,忍不住以手轻摸了一下骆驼的身体。谁知那家伙却突受惊吓,后腿猛地一跳,险些将驼峰上安坐的孩子颠下。我见此状,落荒而逃,以免被驼主揪住找麻烦。我在园中逛了一阵后,又到劳动公园、胜利公园,均为寻到期待的“灯市花如昼”的盛景,颇感索然寡味,于是决定返校。此时已是夜晚十点多钟,公交车早已下班。我们只好在月光中步行一个多小时回到距人民广场十五华里的学校。
多年以后,每每忆起那个元宵夜,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那一夜长春街路两侧不甚高大的楼房基本都是灯火零落,毫无半点节日的气氛。儿童公园都悬挂了什么样的灯笼我无法想起,只有那只被我惊吓的骆驼却永留在我不堪的记忆中。
同年夏,名闻华夏的自贡灯展在南湖公园举办,观者趋之若鹜,门票晚10元,白天1元,10元的门票相当于我八九天的伙食费。我没有在夜间慕名前往观瞻,只是在某次白天路过时从公园西南的栅栏钻进去看了一眼那些造型各异的彩灯,然而并未能收获令我叹为观止的效果。生活中,有很多东西往往与你的期待值相距甚远。
近年来,随着机器制成的大红灯笼及LED彩灯的日益普及,不再见谁家于新春佳节元宵之夜张挂出自己扎制的灯笼,曾经的那种原始美古朴美在这个节日已了无痕迹,所有的一切仿佛历经了一场隔世的梦幻。每当春节前后,家家户户都竞相张灯结彩,比赛各家彩灯的整体布局及新奇造型。那高挂半空的灯笼及檐前宇后的彩灯或是红光醒目或是炫彩瑰丽,装点了我们今天富足的生活,装点了明天绮丽的愿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