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书籍主要有两类,一类是传统史书,如《左传》、《史记》、《后汉书》、《三国志》等,是后人研究历史的主要资料来源,另一类是后人据传统史书与一些出土文物等资料解读、总结而产生的历史通俗读物,如《国史大纲》、《明朝的那些事》、《万历十五年》等。
传统史书与历史通俗读物有很大差别,传统史书因为离我们时代较远,和现代人阅读习惯已有较大不同,会比较难。通俗读物这方面能人辈出,一些大家的解读有些比历史本身精彩,凝聚了个人的心血,不能抹杀,不过不能否认,因为质量很大程度由作者立意、综合材料能力决定,有时会掺杂作者过多私货,有时会离历史本身比较远,好在优势明显,因为离时代已远,能更客观看待,精力有限又想了解某一时代,通俗读物是不错的选择,前提是尽量选大家的来阅读,比如钱穆、黄仁宇、吕思勉、翦伯赞等。
不过若想品味历史的真,那么传统史书始终是绕不过去的坎,下面主要谈谈读传统史书的一点认识。
传统史书是对历史最接近真实的记载,读它们,更能得出切近真实的解读,在这些最原始的记载中,阅读时会较少受到他人观点的影响。人们在解读历史时,无论是何人,总带有自己主观上的认识,因此如果阅读经人解读的历史读物,会离历史事实更远甚至产生错误的认识。一次偶然翻到一篇文章,说春秋时郑国大夫子公与郑灵公之间的事,文章形容子公可爱,说子公被郑灵公追着要杀,子公觉得不行,于是转而杀了郑灵公。这一解读出自《左传》,来龙去脉其实很简单,子公与子家在郑灵公住处等郑灵公,子公食指动了动,说每次食指动必尝美食,巧的是那天楚人送了一只鼋给郑灵公,郑灵公回来时,子公与子家相视笑了笑,灵公觉得奇怪,问明缘由,到鼋熟时,把子公叫到一旁站着,不让他吃,子公忍不住,伸手去尝,郑灵公很气,生了杀心。当时子家掌握郑国军政大权,子公惧灵公,便去威胁子家一同杀灵公,子家不得已,与子公一同杀了郑灵公。当时所处时代是春秋,即东周,周代已是礼法结合。
《礼记•大专》言:
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此其不可与民变革也
《礼记•典礼》言: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
已经把有关礼仪的典章制度与各项规范法律化,子公与子家对郑灵公有服从的义务,弑君更是大罪,且子公去找子家时,子家先是不从,“畜老,犹惮杀之,而况君乎?”子公威胁过后子家才从的,以可爱形容子公,何处可爱?严重的不符于历史事实,既违君礼又施谋弑,一个可爱的形容词便生生歪曲了历史事实,晋灵公时,赵盾被晋灵公逼得出奔,未出晋境,灵公已被弑,赵盾便又返回。
孔子作《春秋》言
赵盾弑其君。
只是这样便讽刺是赵盾弑君,何况子公是亲弑其君,其罪更甚。因此,读传统史书,能离历史本身更近,得出公允客观的观点,他人对传统史书的解读,轻则带有主观色彩,妄求标新立异,重则割裂历史事实本身,只展示符合自己观点的部分,正如此子公例,为说子公可爱,只说他想吃鼋,就伸手去尝,灵公想杀他,不得已只好杀灵公,他是善良的,可爱的,不说当时的历史背景,不说他威胁子家,与事实本身相差甚远,因而读传统史书重要性不言而喻。另:灵公乃谥号,死后所谥,“乱而不损曰灵”“ 不勤成名曰灵“。
读历史,应戒持一孔之见,而应以大量材料分析得出客观的观点。没有大量的材料累积,很难得出客观全面的认识,观点,而且大量的材料累积之后,观点自会有些雏形。
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的序言中说
结论从材料中来,多年来摸索于材料之中,我对明史中的若干方面形成了自己的初步看法,开始摆脱了人云亦云的束缚。
只是读他人解读的书,难以形成自己切实的见解和认识,就像“吃他人剩下的残羹,穿他人脱下的衣衫”,毕竟可消化的很少,而且不一定适合自己,不利于形成自己的认识。未读《左传》前,听了很多对春秋时代的评价,然而始终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每次与人谈起,只是重复一个观点,重复那么几句话,觉得他人说的这一观点有理,那一观点也有道理,没有具体的认识和自己思考产生的观点,读《左传》后,开始有了具体的认识,历史人物在心中也形象了起来,晋文公不再只是一个霸主的单一形象,而是出奔在外十九年的“艰难困苦,备尝之矣;人之情伪,尽知之矣;”,有无食可吃而食人肉,数次被拒与门外,因天生重瞳异样被偷看洗澡的无奈,城濮之战因梦兆不详不欲战的犹豫,楚庄王的形象也开始丰满,幼年被劫持的苦难,楚最大家族的反叛的战斗,箭及于车的惊险,再到大败晋师的“武,止戈也”的宏大境界,这些都是在大量材料的积累之下所形成的认识。也正因为大量材料的积累,更识得春秋时之人积极乐观的精神与忧惧心理,从郑庄公的“多行不义必自毙”,管仲的“宴安鸩毒,不可怀也”,再到范文子的“难将作矣!爱我者唯祝我,使我速死”,叔孙豹的“立德,立言,立功”,这些都深深影响了我对春秋时期的认识,使自己形成了依据大量材料形成的观点,改变了以往看到这方面知识不知所言的局面。
读历史,亦不可急功近利。
南宋胡宏言
学贵大成,不贵小用。大成者,参非天地。小用者,谋利计功。
历史写在书上,也许只是短短几行字,但字里行间所包含的内容却极多,如果说字里行间包含的内容是一桶水,那么字面上的意思就只能是一滴水。若只一味急功近利,是不可能有所得的。特别是古代的历史书,以文言写成,字本来就很少,更需要慢慢解读,更是不能急功近利.
钱穆对此有论述:
治史者贵能上下古今识其全部,超越时代束缚,故首当虚心耐烦,先精熟一时代之专史,乃能深悉人事繁芜之一般,而对于各方面事态之互相牵涉影响,及其轻重大小,先后缓急之间,亦渐次呈露,如是,其心智始可渐达深细遂密,广大通明之一境
其次,贵在专,即精读。不精读则不能明幽深之理,深刻体会字里行间表达的意思,读了就忘,自己心里不明白,解释不清楚,一到深究时,方发现处处现凝滞之感,有一句话说得好:“说不明白就是还不知道。”然而若始一开始学,便精读沉思,慢慢的就能越学越多,所学之间也能融会贯通,在说时刚说完一个点,跟着很多点就浮现出来,关于精读这一点,古人也极推崇。
朱熹上宋光宗疏言:
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
曾国藩在写给家里的信中谈及读书之要时,说得更清楚明白:
所虑者第一怕无恒,第二怕随笔点过一遍,未看得明白。此却是大病。若实看得明白,久之必得些滋味,寸心若有怡悦之境,则自略记得矣。
若读《史记》商鞅篇,未变法时商鞅与甘龙辨,言:“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相秦十年后,“宗室贵戚多怨望者”。赵良请见,劝其功成而退,不然,“亡可翘首而待”,商鞅不听,若随意读过,当不明商鞅所迷者何。先其言“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足见商鞅对普通民众与人性有深刻见解,其又言“智者见于未萌”,盛赞趁事未显现前便做决断,比事已显现而去解决更好,到相秦十年,每出,“后车十数,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此时事态已现,商鞅却已不能”见于未萌“,盖因这时已被权力与欲望迷住了眼,双耳难闻异声,诸葛亮《诫子书》言:“非宁静无以致远。”刚开始要变法时,尚未被成就迷住,目光宏远,心中清醒,到位高权重,所迷者多,早已难容他人之劝,因此遂落得身死名灭的下场。因此当知读历史应精读深思,如此方能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