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伯去世时，为他写下的悼念文章。珍伯已走了好几年，现在每年春节看望二姨时，会顺路去他的坟前拜望。平凡的生命后面贮藏着美好的灵魂，值得追忆。

01

中午，皇阿玛给我打电话说，珍大伯走了。

去年生病时，他就被查出胃癌晚期，应该说走到这一天，全家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近来，我对家里的来电感到提心吊胆，但这个讯息还是来了。

珍伯也是姨父，因为都是本家姓，所以称为伯。我们不在同一个乡，甚至不属于同一个区县，去他们家，要翻越一座几乎是乡里最高的山，徒步两小时才能到达。

上世纪九十年代，珍伯经常到我们乡赶场，每次去都要在我们家睡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饭才回家。他会编织背篓、撮箕、刷靶等生活用具，母亲有时候会请他再多待一两天，帮我们家做事。

他喜欢和我父亲“摆龙门阵”，一般要摆到半夜两三点。记忆中，他们除了讲各自家庭、同村的发展情况外，最多的就是讲一些逸闻趣事，离不开大量的鬼怪故事。

家乡是渝东南地区三县交界处，聚居的多是苗族、土家族，当地流传着很多民间信仰。珍伯所在的乡村，离乡镇中心更远，四处都是高山森林，交通不便，民风淳朴，民间信仰活动也更风行。

听珍伯讲，他们村里有一个“道士先生”，通过法术能让活着的人与逝去的人见面对话，传说好些人都花钱成功拜望过那些先人，非常神奇。他还会“请七姑娘”的法术，貌似是请天上的七仙女下凡，请的主家可以和七姑娘对话、问事。有一次到他家去玩，听邻居大姐姐说，河对面的大房子要“请七姑娘”，我们两三个女孩晚上打着手电筒去看稀奇，结果发现这是假消息，我们只好扫兴而归。

还有哪家人生病了，“先生”去他们家休息一晚上，就知道他们家哪里出了问题，需要怎么解决。我听说过一家人经常发生不幸，“先生”说因为他们家某面墙里有东西，拆开一看果然见了一条大蛇。又有一爷孙俩生重病，他睡了一晚后说，因为他们俩在附近的斜坡上，遇见了一个臭屁股老太。

还有一件奇异的事情，是发生在珍伯自己身上，也令我印象深刻。他的大女儿嫁在我们乡，离我家不远。有一天，他赶场回来，在女儿家吃过晚饭，没有在我家来睡。

第二天一大早，他惊慌失措地跑到我们家来，讲他昨晚上的奇遇。夜晚，他刚刚关灯，躺在床上，从楼梯口就走上一位梳着长辫子的中年妇女，她悄悄地走到他身边，开始上下打量。珍伯吓得不敢睁眼睛，不敢吭声，也不敢大声喘气，害怕打扰对方，阴魂不散。一番仔细打量后，女人又原路走了，把珍伯吓得一身冷汗。这次事件后，好多年里，珍伯都不敢在自己的女儿家睡觉。

这样充满神奇力量的故事非常多，一般都是他讲给我们家人听，听起来非常真实。父亲在一旁应和着，也对此深信不疑的样子，大家谈得津津有味。我胆子比较小，不敢多听，怕晚上做噩梦，会早早地上床睡觉。

在我童年时期，第一次对于“故事”的理解应该来源于珍伯。 如今，我脑袋里装的鬼怪故事、家乡民俗趣事以及对故事的向往，基本都是来自珍伯的讲诉和启发，这让我的童年生活充满魔幻色彩。

02

我很喜欢珍伯到家里去做客，除了他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外，他有时候也会给我们买点小零食。

记得一个夏天，我那时七八岁的样子，珍伯给我们从街上买了好多李子回来。看见他扛着一小尼龙口袋的李子，这可把我和高大哥乐坏了，我们欢天喜地地抢着吃，开始还贪欲十足，害怕吃不够，一边吃也一边使劲地往衣服口袋、裤子包里塞。

珍伯乐呵呵地说：“这次要让你们吃个安逸、吃个爽快。”最后我是把嘴都吃歪了，还没有吃完，只好又找来了一个小竹篓，装好满满地一罐，抱着睡觉去了。

那时候他与我们家走动很密切，皇阿玛在乡里承包了帮人挖屋基、为楼房倒水泥屋顶等下力活，村里缺人手时，也会叫他加入。

我们家土地少、人口多，每当夏末秋初，赶上青黄不接时，就没有足够的米饭吃。一次，珍伯在我们乡干活，我们那几天都是吃土豆充饥。天还没有亮，母亲就起来剥土豆皮，然后用刀子一分为二，蒸上一大锅。我们在灯光下，开始吃土豆早餐，也其乐融融。

03

珍伯有一件特别令他自豪的事情，就是在他大儿子18岁时，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一道“坡坎”，给儿子娶了一个大媳妇。

这在当时是一件大喜事，也是值得很多人羡慕的事情，同辈人都会由衷地称赞他厉害、有福气。

这件事情给皇阿玛影响很大，应该说一种很大的压力。

因为有珍伯这位榜样的力量，皇阿玛在高大哥15岁时就开始带着他到处提亲、相亲，见人就想让人做媒给大哥说媳妇，特别担心他这辈子打光棍。

一方面是大哥形象和性格都老实，不像能讨女孩子欢心那种男孩；另一方面，皇阿玛也想早点完成任务，上完“坡坎”，不能太落后于珍伯。

04

后来我们慢慢长大，大一点的哥哥们都外出打工了，父辈开始承担所有的农活，甚至要带养孙辈。他们家有四个子女，前几年孙子多时，有四五个在他们家吃住，负担很重，他很辛苦。

从我开始上初中后，中间近10年都没有去过他家玩了，但也能时不时地见着他一面。每当我家有稍微重大事情时，父亲都会捎信给他，请他来帮忙或做客参与家事。

三年前，还在求学时期的我，去拜访珍伯，他们家还住在老木厢房里，房子被风吹，歪得厉害。当时我忍不住问珍伯，超哥怎么还不修新房子。临走的时候，珍伯又执意要给我200元钱，我坚决不肯要，挣扎着逃脱了。

后来，他跟我父亲说，我看不起他，嫌弃他家穷，不愿意拿他的钱，还说他家房子怎么那么烂了。“房子总归要重建的嘛。”他愤愤不平地说。

再放寒假，我去看望他时，要走的时候，他眼巴巴地看着我，“如果我这次给你钱，你会要吗？”

“珍伯，我不敢不要。”我爽快地接下了他的大钞，他也开心地笑了。

05

后来再去见他时，他已经被查出患病，那时胃口尚好，自己对饮食有好奇心，一阵子想吃这个，过阵子又要换成那个，开始享受各类美食。

今年暑假，我回去拜望，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起来活动一下又要躺在床上了。

他开始厌烦食物，因为吃下去胃会很难受，身体也虚弱，脚部开始肿胀。但头脑清醒，只是情绪有些悲观，觉得自己活了太久，给家庭造成负担，让亲友反复来探看，心怀歉意，不想再麻烦大家了。

我们安慰了一番，当时正要下大暴雨，担心摩托车下山路滑危险，只得匆匆作别。

06

后来父母也多次去看望珍伯，前阵子他身体开始明显变差，几乎不能进食，日夜躺在床上。

一个晚上，皇阿玛担心珍伯的日子越来越少，于是把电话给珍伯，建议我给他说几句话。皇阿玛的意思，是希望我能给他通过电话道个别，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走了，我连声音都没有机会再听到了。

虽然我也学过临终关怀的知识，也思考过死亡，但那时候我却感到千言万语的虚弱无力。我只很嘴笨地让他好好休息，放宽心，不要挂念什么，也不要有压力，希望他能好起来，能在一天就是我们的福气，我冬天会回去看望他。

他的声音很虚弱，一直在叹气，“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其实，我特别想告诉他，很感恩他小时去我们家做客，给我带去的美好回忆，很感恩他对我的关怀和爱护，但是话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挂了电话，我心里也很担心，我怕这些话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真的会留下遗憾。我又马上打电话给皇阿玛，再三叮嘱，希望他能转达我的心情，让他在珍伯床前讲讲他们年轻时聊天到半夜的趣事，讲那些珍贵的场景，好告慰一下珍伯，他值得我们尊敬，我们很爱他。

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到这些话。

听皇阿玛说，珍伯走的前几天喜欢找家人“小麻烦”，一时这不舒服，一时那不好，整天哼哼个不停，但是在最后走的时候却是安详的。

珍伯，愿您一路走好，您给我带来的那份美好记忆，我会一直珍藏于心！感恩生命中遇见您！

写在后面的话

生命顽强而又脆弱，活着才是王道。最近有亲戚被诊断出重疾，看到大家都有一个“生命至上”的共同理念，很是欣慰。生命无常，考验来了，大家尽力守护，全力救治。明天很重要吗，生死又如何，关键是要活在当下，珍惜现在，挺过今天。

有爱就有希望，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