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曾跻身于行色匆匆的人群中穿行在北京的地铁里。又一次靠在驾驶室的门上,玻璃背后是黑色的隧道,我在玻璃上看见一个眼中含泪的自己,便知道总有些带着深情与歉疚的文字,能照亮此刻的我。
不知从何时起,饲养员在我心里便是孩子一般的存在,任性妄为又天真烂漫。
北京的地铁总是麻木而忙碌,饲养员环顾四周,两只大眼睛转了又转,而后小心翼翼又悄无声息的挪向了驾驶室的那扇门,又将脸凑上了那书本大小的玻璃。玻璃被她的头发塞得满满的,我在她身后忍不住发笑。许是终于发现了,这玻璃上只能倒映出自己,饲养员将两只手紧紧并拢,扣在玻璃上,仔仔细细的重新观察起来。
她穿着红色的裙子,像只大号的娃娃挂在门上。周围的人被她引得好奇起来,她在门上看风景,周围的看客望着她。遂抬手拍了拍饲养员,想同她讲莫要看了,有些丢人。却不料饲养员回过头,眼里闪着善解人意的光芒,未等我开口,自觉的挪出半个人的位置,一起看?
我的微信头像大都是些我觉得可爱又可笑的图片。那一段日子,我爱惨了猫猫狗狗,头像便是只身宽体胖的大脸猫。饲养员突然就发了圣旨,这猫不好看,换一个。我无奈的换了个白底黑字的哲思上去。须臾,圣旨就又到了,字儿太小,看不清,换掉。我思索再三,换了个萌哒哒的独角兽。这啥玩意儿,不认识,换掉。于是我自暴自弃换了只猪上去,想借此表达我反抗强权的决心。俄而铃响,又见圣旨——好看,特别像你。
饲养员也不是时时都可爱的,很多时候任性妄为肆意张扬,当然仅限于我与父亲面前,这份幸运着实让我又恨又羡慕。她向来不肯隐藏自己的情绪,也不必,委屈就是委屈生气就是生气,但是她独独不哭,二十年来她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同样,她也不许我哭。从小的时候,挨骂不能哭,犯了错有什么脸掉眼泪;挨欺负不能哭,别人欺负你要自己讨回来;伤心寂寞不能哭,没出息又软弱的人才依靠眼泪。
所以小时候我的眼泪大都憋着,直到现在都在哭在人后。路灯与路灯之间有段没光的路,走过这个阴影我就能擦干眼泪满面笑容。我曾怨恨过这样一个要求,可现在才渐渐知道,不许哭这三个字,是饲养员最深刻的温柔。她盼我没有伤口,却也知道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风刀霜剑,所以也盼我不软弱。
时至今日,我们偶尔也会争吵,歇斯底里又小心翼翼,像两个想要靠近又无法停止伤害的刺猬,针锋相对。那可能是因为她是小孩子,我在她面前也是小孩子,就没了那些客气礼貌,端庄包容。可我想起来,却只留下满心满眼的暖意。
我愿她永远是这副少年心绪,永远骂得动我,打得动我,直到头发花白变成这世上最可爱的小老太太。在晚风里倒一口小酒,三个字的唤我名字,叫得我心虚,然后一起喝到面色发红,她还得让着我,拍着桌嘲笑我,这辈子也没她能喝酒。
我从虚空中来,又归于虚无。最有幸,是你站在我来时的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