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Passer-by

作者:北楼鬼

我是那年回东北办事,滞留在“过客旅社”时认识叶萍的。住进来的那天,叶萍就已经在了。她不同谁主动讲话,脸总是隐在上铺遮挡的阴暗处,任大家有的没的,聊得正欢。只有那双修长的腿交叉着,伸到外面来,在昏暗糟乱的房间里格外引人注意,别说男人了,连我都忍不住多看一眼。第二天在洗漱间碰上她,头发高高扎起,梳一个简简单单的“大光明”,露出缺少血色的脸颊和有漂亮曲线的脖颈,正对着镜子擦脸。看到我,先是迟疑了一下,继而涩涩一笑:我们似乎算是认识了。

叶萍身边老是放着一个帆布背包,咖啡色,瘪瘪的,没装什么东西。她手搭在上面,随时准备拎起来走人的样子。那段日子,我百无聊赖,几天下来,早把房客们打量个遍。游玩的、出差的、猜不清身份的,一个个来去匆匆,隔几天就全换了面孔,可我的差事却一直拖拖拉拉,办不妥当。只剩对面下铺的叶萍,始终没能拎包走人。我有时见她眼望窗外,像是盼着什么,有时见她只是眼帘微垂,含着几分倦意。

这天我起得晚,到边上的铺子吃早餐,早有几个女人和旅社的老板娘聚在另一桌。她们刚放下碗筷,正不住地点头附和着。

“一个姑娘家家的,有家不回,成天在这儿耗着,是挺邪乎的。”

老板娘做作地叹口气:“可不呗!你们别不信,她老娘都找上门了,要不我咋知道的?娘俩拉拉扯扯的,我可啥都听见了。”

其中一个说:“话是这么说,可‘包养’啥的也太难听了点。”

老板娘眉毛一挑,嗓门一抬:“瞧你这话,不是包养是啥?”

一大清早就要听别人碎嘴子,我暗暗叫苦,忍不住皱起眉来。正好老板娘一眼瞥到我,忙停了口,笑嘻嘻迎过来,吩咐我“吃好喝好”,接着便给其他人使个眼色。于是,几个人声音压得低低的,仍旧说笑着出去了。

我一边吃着,倒也一边回味起来。一个姑娘家,住在这儿不走……说的是她么?可是,毕竟不太像。忙碌一整天,晚上跟伟国通电话时,我提起这事,伟国笑我瞎操心,说我在外日久,想盈盈了。我叫他换盈盈接电话,问她想不想妈妈。“想——!”话筒里传来盈盈娇憨的声音,我耳朵震得有点麻,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起来。

通完电话,我心满意足,回到屋里,发现叶萍一个人低头站在窗边,戴着耳机,手指在窗台上就着音乐打拍子,本来的好心情化成了说不出的怜惜。她上面一件单薄的对襟领口白色短袖,绣着素雅的青花瓷图样,下面一条样式简单的牛仔裤,这一身在她身上好生服帖。我生怕惊吓了叶萍,走过去轻轻拍她。隔了一两秒钟,她才猛地哆嗦了一下,慌忙摘下耳机:“啊,不好意思,刚刚没听到你进来了……”

我让叶萍不要客气,叫我李姐就行,“我单位里的小孩都这么叫”。我还说,不要老闷在屋里,该吃晚饭了,跟李姐出去走走吧。

叶萍先是有点意外,然后低头淡淡一笑:“李姐,那麻烦你了。”她披了一件浅色长风衣同我上街。我们沉默着,过了半晌,她突然开口说,工大附近有一家不错的俄式餐厅。

“怎么,你对附近很熟吗?”

“我就是本地人啊。”

我没多问,只是说:“这顿李姐请你。”

叶萍看着腼腆,其实并不那么寡言少语。我跟她抱怨家乡的餐厅不像过去那么实诚了,她也跟我抱怨这两年城市发展得太臃肿。我夸她名字有“民国范儿”,她赶紧解释说爸妈没什么文化,不知怎么着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吃饭时候,她还跟我讲,她是师大舞蹈专业的艺术生,毕业后陪男朋友住在大庆。男朋友现在在外经商,一出差就是很久,她一般回家住着,可是最近跟家人吵了一架,吵得很凶……

“多大的事儿,闹到非要跑外面住不可?”

叶萍哽住了,眼圈微红,只是咬着嘴唇。我见不得别人尴尬,看她不愿说,便捏了捏她的手:“走,咱们出去转转吧。”

我们一推开门,便被正在降临的暮色所笼罩,一起失去了语言。夜色如水,像河流一般向街道尽头的天空蔓延过去,街灯也瞬间一齐在我们的上空绽放。这就是夜幕下的哈尔滨。五月渐暖,空气里透着诱人的芳香,却还很有些春寒料峭的味道,让人又慵懒、又兴奋。

我心念一动,问道:“叶萍,你喜欢喝酒吗?”

“李姐,我都可以的。”

“我这两年工作压力大,单位那些年轻的同事老揪着我喝酒。后来我上路了,小伙子都喝不过我呢!”

“多酷啊,”叶萍抿嘴一乐,“我男朋友也老带我去酒吧。”

“那他是个懂情趣的人!你看我爱人,还笑我年纪大了反倒玩起‘小资情调’来。”

我们有说有笑,钻进酒吧一条街。从这头到那头,一个个店家鳞次栉比,霓虹竞相闪烁,拉客的小伙儿一个接一个扑过来,介绍着大同小异的特惠活动。叶萍凑到我身边说:“我想找个安静点的。”

“好,我正这么想呢。”

我们往巷子深处走,一拐角,发现一家名叫“Dear Passer-by”的酒吧,四周围静悄悄的,少有人问津。门面上的字母e和字母b已经不发光,简直有点破败的意味了。叶萍露出欣喜的表情,伸手一指:“我喜欢这儿。”

我也觉得有趣:“你看,Passer-by不是过客的意思么?跟我们住的地方一个名字。”

我们肩并肩,坐在靠吧台的高脚椅上。我点了一杯马丁尼,叶萍点了一杯百利甜牛奶。不一会,酒保把酒端过来,我指着她的酒,打趣说:“奶油配威士忌调成的百利甜,再加上牛奶,正跟你人似的,白白甜甜的。”

“甜嘛?我怎么觉得这酒倒有几分辣呢。”叶萍眨眨眼,“李姐你呢,你也‘酒如其人’不?”

“像得很!”我握着长长的杯颈,得意地说,“詹姆斯邦德最爱喝的就是马丁尼。我呀,就是007哟。”我抿了一口,结果一不小心呛到自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叶萍赶紧捶我后背。等缓过来,我跟叶萍傻愣愣对视着,也不何故,一下就都憋不住了,两个人笑成了一团。

走出酒吧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叶萍酒力不行,一路挽着我的胳膊,头也靠在我肩上,嘴里呢喃不清。她扎起的头发掉下来一绺,在风中颤抖着。寒气愈加浓了,刚发出新绿的树枝也哗哗作响,一时间,真分不清这是初春还是寒秋。迷糊中的叶萍脸上今天难得浮现的笑意,也一点一点被寒风抹去了。在昏黄的路灯下,说来奇怪,我这才好像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她苍白的脸:她长得其实不够标致,鼻子有点塌,侧脸削瘦得棱角分明,右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眼和嘴都紧闭着,又细又淡的眉毛隔一阵就轻蹙一下,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我把叶萍扶上床,她嘟哝着“没事,没事”,眼见比刚才更晕沉了。我悄声叹道:“可怜的孩子!”没想到叶萍的手轻轻一抬,旋即又掉了下去:“姐,这——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呐。”也不知是在回应谁,然后就没动静了。

过了一会,我洗漱完毕,出来烧好热水,正往保温杯里倒。本以为叶萍已昏睡过去,突然,那边传来她悠悠的声音:

“李姐,我头好痛。”

“唉,都怪我,不该让你喝酒的。”

叶萍挣扎着坐起身来,垂头不言语。我撩开她垂在额前长长的头发,摸她的额头,冷冰冰的,一点汗都没有。

“我酒量特差,一喝就倒。”叶萍依然垂着头,声音好空洞,仿佛是远处传来的一样。“酒真是我的冤家。”

我继续给她揉着太阳穴,没吭声。

“高三,艺术生特招第二轮,我整个人紧张得快虚脱了。回家等消息,系主任电话通知说,还要跟我再面谈一次,在时代酒店一楼大厅。我高高兴兴去了,高高兴兴喝下了那杯酒,”叶萍干巴巴地冷笑着,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接着说,“我还高高兴兴看着他,回想起来,真觉得恶心。”

“他下了什么药,只有天知道。

“我那么小,懂什么啊。我爸妈也真是老实本分,社会上的事这么不通,也没想起过叮嘱我什么。

“也不知道这能不能叫幸运?整个过程,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了,跟手术一样从记忆中切除掉了——不对,我还记得那重量,沉甸甸压在我身上……

“我还记得。睁开眼,空荡荡的客房在天旋地转。烟味和恶臭气粘附在身上,洗也洗不掉。还有,床单上的血。”叶萍神经质地颤抖起来,我极力摁住她的肩。不一会,她接着说:

“家里很快收到了录取通知,他之后也再没提起过什么——好一个老手!

“大四那年,那个人渣终于被人揭发,系里才发现不少同学受了害。他挨个找我们私了,用外校保研封我们的口。好几个人都答应了……那条件是挺诱人的。

“不过他想得美。”又是几声空空的干笑。

“他恶有恶报。我呢,也就这么毕了业。”

叶萍说这些的时候,一直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我机械地为她倒了一杯热水,却忘了递给她,攥在自己手里,说不出话来。

我们沉默了好久,叶萍突然抬起头,眼神灼亮得发烫:“李姐,你说,能接纳这些能好好待我的,我是不是也该好好待他?不管他怎么样,或者,”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里却换了几分柔情,“或者别人觉得他怎么样。”

“除了大四那次,这事我只跟你和他讲过。

“说来讽刺,我和他也是因酒结缘……”

叶萍没话了,身子僵直,默默躺了下去。我心中憋着千言万语,却只能叹一口气。我伸出手,轻抚她的头发,又看到她眼角的那颗痣。这是泪痣呵,我忽然想起家里老人的说法,有泪痣的人命苦。

等我回过神来,叶萍已经睡着了。

想不到,我成了在过客旅社“笑到最后”的人。没过几天,叶萍拉着一个中年男人,跑到我面前,跟我道别。一反预期,他衬衫平平整整,发际线虽有些后退的意思,倒也收拾得利落,总之还算是个干净斯文的中年人。我忍不住还是在想,这个外地商人有妻有家,在这里不过租下一间房,一年当中,来了又走,实在给不了叶萍什么。我想象中的他,应该有一张油光可鉴的肥脸,有一些不咸不淡的诺言,还有很多的钱给她挥霍——然而这些他都没有。叶萍突然变得小女人了,紧紧靠着他,而他正用有点阴沉的微笑朝我点头,眼镜边泛着光,我什么也看不透。一时间,现实与想象脱了节,反倒给了我一种奇特的真实感。

这奇特的真实感让我想不起劝诫叶萍什么。临别时,我只是把原来单位赵主任的电话留给她,我听

说,事务所正缺一个秘书。“不管你们感情如何,你一个年轻女孩,总该有份工作,有个事做。”叶萍听了不说话,“李姐也快回北京了,有困难了,记得联系我。”

几年一晃就过去了。我几经辗转,竟没再跟叶萍有什么联系。生活忙碌,我却说不上有什么新鲜事——只是最近胆结石做了手术,按理说该少喝酒了,可人上了年纪,老习惯真的难改。

城南僻静处有一家名叫Red Dust的酒吧,成了我最新的去处。这里光线总是昏昏暗暗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神秘的默契:顾客一进来,任他平素多吵闹,都会乖乖闭上嘴。我和几个同事刚坐下,台上一支曲子刚唱完,乐队正演奏尾奏起劲儿。等结束了,驻唱的姑娘对观众说:“下一首歌,我想邀请我的好朋友……”不等她介绍完,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身穿酒红色及膝连衣裙,踏着高跟鞋,三步扭作两步抢上了台,一把抓过麦克风,转身把它固定在麦架上。然后这才想起驻唱的姑娘似的,回过头,朝她媚然一笑。驻唱的姑娘正朝她做鬼脸时,钢琴和萨克斯很默契地启了下一首歌的前奏。她点燃一根细长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用指甲涂得猩红的手指把它插在贝斯手的琴头上,也不说话,笑吟吟地看着下面。

When you were here before

couldn't look you in the eye...

You’re just like an angel

Your skin makes me cry

她一边低吟浅唱,一边跟着爵士的节奏动着。长裙在幽暗的灯光里颜色似血,上上下下衬出她婀娜的身段,一摇一晃,像一缕风中摇曳的火苗。她半眯着眼,望着不知什么方向,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事雕琢的风情。

下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口哨。

You float like a feather

in a beautiful world...

You are so fucking special

I wish I was special…

她低下头,目光涣散,只是用手拨弄着麦克的接线。突然乐队转调,她眼神也随之一变,猛地甩手把线抛开,然后闭上了眼睛。

But I’m a creep

I’m a weirdo

What the hell am I doing here?

I don’t belong here...

飙高音的时候,她的声音像喝醉了一样,拖着酸酸黏黏的鼻音,又辣又苦。她头向后仰过去,人跟着悠长的乐句摇摆旋转。间奏响起时,有几个男观众没命地嚎起来,喊她什么姐。她理也不理,径自拿起一个铃鼓打起拍子,跟着钢琴细碎陆离的solo愈发恣意地扭动着腰。

等她唱完的时候,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她神色兴奋,轻拭额头的汗水,把烟从琴头摘下来,看见烧得还剩半根,仿佛很满意似的露出了笑容,于是人就往后台去了。

我跟同事都意犹未尽,跟其他观众一起起哄。“你们说,她是不是来砸场子的?”驻场的姑娘笑着摇摇头,对跟大家说,“不过我要提醒某些男同志,人家可名花有主了哦!”

音乐又恢复到之前平缓的小爵士,我们几个叫了酒,开始闲扯,突然边上传来清脆的声音。

“李姐?李姐,是你吗?”

我在闪闪烁烁的灯光下,看清楚是刚才唱歌的姑娘。还在纳闷,她已经拉了把椅子坐在我身边。

“是我呀,叶萍!”

大伙直拍桌子:“李姐,你认识人家,不早跟我们介绍一下?”

我仔细端详她。她还是舞台上那个样子,正含笑看着我。这笑意我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想不到曾经那般单细的叶萍竟能丰满不少,穿衣撑得起来了,脸也渐圆了,气色很好,画上这样的浓妆,唇红齿白,十分相宜。

“李姐怎么老盯着我看?”叶萍手掩着嘴,笑了起来,“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因为萍姐胖了吧!”一个梳着精干的小平头的小伙子突然笑嘻嘻地钻了过来,手搭在叶萍肩膀上,嘴里嚷着“李姐是谁?加我一个,加我一个”,猫着腰顺手也拽来一把椅子。

“你去死吧。”叶萍狠狠拍了他一下,咒骂道。

那个小伙子露出没羞没臊的表情,同时一把拉住一个正经过的身量很高的男人:“秦哥,这儿呢!萍姐跟这儿呢!”那男人见叶萍在这儿,也坐了下来。

叶萍忙给我们介绍。先来的叫小艾,还在念大学。小艾个子不高,穿着紧身的短袖,肩膀的肌肉在衣服下面圆鼓鼓的。他嘻嘻哈哈,萍姐长萍姐短叫个不停。另一个叫秦乐,看着年长不少,长头发大胡子,是个琴行老板。他翘着二郎腿,用一口流利的京腔跟叶萍说笑。

我拿起酒单递给他们,叶萍没看就直接给了小艾,问我点了什么,我说我点了马丁尼。

叶萍一笑:“李姐一点都没变,还记得咱们当年在那个什么、什么酒吧来着……?”

“Dear Passer-by。”

我们都被勾起了回忆,我正想说些什么,小艾插话道:“我来一杯玛格丽特。”

“曼哈顿。”秦乐把酒单一推。

我笑着问叶萍:“你还要百利甜牛奶不?”

“啊,不不,”叶萍一怔,“我要血腥玛丽。”

“好。”我也怔了一下,试着找话说,“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小艾抢着点评价说:“血腥玛丽又是番茄汁,又是胡椒、橄榄、芹菜的!我可喝不惯。”

“你懂什么!”叶萍玩着红红的手指甲,抢白他,“酸甜苦辣都有了,这一杯喝下去,才够味道

嘛。”她招招手,跟酒保点了酒。接着,她又摇头笑着说:“李姐真是一点没变。”

“哪能没变,”我也被逗乐了,“老啦!倒是你,出落得更漂亮了。”

“就是就是,”小艾秦乐一起跟着起哄,“李姐都这么夸了,今晚可得多喝点儿,是不是,啊?”

“才没有的事儿呢。”大家笑罢,叶萍找补了一句,大眼睛忽闪忽闪,黑洞洞的。我记起来她总是下垂的眼帘,现在似乎与那时不同了,想是开了眼角的缘故。我又想起她眼角的那颗痣,眼见着好像也没有了,一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秦乐翘起二郎腿,听得津津有味,不急不慢地说:“据说有泪痣的人,一辈子都要为情掉眼泪的。”

“就你懂得多!”叶萍一白眼,扭头对我说,“李姐你看,有他们这些个冤家天天磨我,我能不抹眼泪么!”说着,她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来,“所以嘛,我早给烫掉啦。”

“李姐不要信她的,哪有我们什么事儿!”小艾立马喊道,“秦哥,你刚听台上说了没有?真的假的啊?”

“咳!还问,你萍姐新交的小男友呗,假不了!”

我看小艾秦乐一直跟叶萍调笑打闹,本来就糊涂着,这会更是搞不明白了,迟迟疑疑地打断他们:“叶萍,你现在……?”

“李姐,都这么久了,过去的事不说也罢!”叶萍打断了我,我的话还没问出来,心思好像已经被她看破了。她漫不经心地点起一支烟,我有点不知聊些什么好,又想起临别前的种种,便问起那份工作来。

“这个更没法提了!”叶萍又打断我,吸了一口烟,“那个什么赵主任,大色狼一个!”

我吃了一惊:“你什么意思?”

“李姐老成稳重,估计他在你面前还悠着些。”叶萍十分淡然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把你也给骗啦。”

我又说不出话了。

“他也不看看他提那个价钱,好意思!”叶萍脸上全是不屑,喷了一口烟,“老了个脸,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骗人也不带这么着骗的,哼。”

“唉!过去那些破事儿啊……统统不靠谱。”叶萍用力甩甩头发,像是想甩开什么负担似的,接着弹掉烟灰,感叹着,“统统不靠谱!……李姐我当时怕你担心,就没跟你说。”

“要我说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秦乐双手交叉到脑袋后面,伸腰打了个哈欠,“还不是咱萍姐有魅力?换我啊,我也忍不住。”

“你怎么说话呢?”叶萍突然又来了精神,她气得直颤,狠狠拧了秦乐胳膊一下,“你,你这嘴呀!”小艾秦乐两人顿时乐不可支,三个人又闹成一团。

等到大伙要喝第二轮的时候,我也不知怎么着,全然没了精神,只是借口做了手术,没有再点。身后的音乐声渐渐低了下来,周遭酒客说笑、碰杯、走动的声音充斥着我的大脑,我看着对面他们兴致勃勃,越来越恍惚。突然,叶萍接了个电话,原来是她的男朋友邀请我们去城区“接着玩儿”。我再次找借口说身体不行了,叶萍几个也露出了没意思的神色。大家都没了话,很默契地收拾起东西。

我那天喝得实在不多,却格外地不胜酒力,头重脚轻,视线竟也模糊起来。夏夜里的霓虹影影绰绰,更是平添了我几分醉意。我们站在门口,叶萍把电话留给我,还说,我们要常联系。于是,我便眼看着她同我嫣然一笑,由那两个男人夹在中间,踩着高跟,左拉右拽地穿过马路去了。她的身影渐行渐远,鞋跟踩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却还在我耳边徘徊。我正朦朦胧胧地乱想着,猛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只见叶萍的背影不停下坠、不停下坠,最后彻底消融湮没在北京的夜色里了。等我缓过神来,眼前只剩下一片红绿灯闪烁不定。我手里握着刚加完她新号的手机,却莫名觉得怕是再也不会跟她有联系了。我怅然若失地傻站在那里,任朋友们怎么摇晃都没有反应。最后,他们其中的一个轻声在我耳边说道:

“李姐,你今天怎么这么容易就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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