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吉
1.
吉野是吉平村的第一百三十二代原住民。但阿吉爷爷说吉平村从来不止存在一百三十二年,早在第一颗星出现之前,村子就已经存在了。
吉平村世代以打猎为生,吉野是唯一一个不喜爱打猎的孩子,吉野喜欢听故事,尤其是听阿吉爷爷讲的故事。阿吉爷爷是村里最年迈的老人,吉野第一回看到他时他的牙齿便已经脱光了,他总是对着日落给吉野讲故事,仿佛这些故事都与那血红的太阳有关。
虽然阿吉爷爷被村里的猎户说成是疯老头,而他的故事自然就是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但吉野从来不这样想。阿吉爷爷的故事仿佛变成吉野的心里的一颗种子,它们每天都在生长,每天都会生出许多的藤蔓将吉野的思绪缠绕。
有时不仅是那些故事,就连阿吉爷爷说的每一句话也会使吉野陷入长久的疑惑,就比如,阿吉爷爷会常说,那些猎户都傻透了,每天都只知道不停的劳作,不停地忙碌,却从来不知道他为何劳作。
吉野问那他们为什么打猎呢?阿吉爷爷却不回答了,只自顾自地又开始讲那个吉野听了不下十遍的故事!
2.
阿吉是村野狩猎时捡来的孩子,自捡回来,阿吉一直被村野养着,直到七岁,阿吉带着整个吉平村消失了。
村野是吉平村里经验最丰富的猎手,他十五岁便跟着父亲到林子里狩雪狐、猎雪狼。如今,他的同伴都相继离去,他们或许是在狩猎途中命丧黄泉,或许随着自然规律而自然衰老,或许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就悄然离开。久而久之,村野身边的同行者换成了一批“嫩芽头子”,他们的生命与村野的生命隔着一条无法比较的鸿沟,他们在林子里喧闹,企图将冬天的寒气都吵热,为此他们永远不嫌累。少年们的欢闹常常将雪兔雪狐吓得四处逃窜,而村野就会一个人带着一杆枪在林子里穿梭,趁所有人不注意之时,悄悄拐进一片陌生的林子里,捕捉那些被少年的歌声吓得四处逃窜的雪兔。
也是同样的时刻,村野拐进了一片深林,从西边来的太阳在风雪里没有温度,林子里充满着从泥土深层沁出的寒冷,唯有熹微的光线压在落叶的边缘,这是唯一能照明的几束光。
是一只雪兔的跳跃使村野发现了那个樱花包袱,村野对于声音的捕捉是他作为猎手最优秀的的本领,当他要瞄准那只雪兔时,阿吉出现在他的枪口下。
村野从不与孩子十分投缘,或许是因为他的样貌过于奇怪,阿吉看见村野时,黑晶石般的眼睛里含着从遥远的天际照射来的阳光,村野将阿吉抱在怀里轻摇了俩下,孩子不哭不闹只管笑,笑得村野的脸上也有丝丝颤动。
那只雪兔还站在五米远的暗处,隔着光束,一动不动地盯着村野。村野察觉到兔子的怪异,在仔细看清后才发现在这只兔子的眉心也有一朵樱花,村野想靠近一些,看看这朵樱花是否与织锦上的樱花一样时,那只兔子往后退了一步便隐身于黑暗之中。
对于这一切神秘的经历,村野都无法解释,他甚至无法向任何人开口说道,这恐怕会招来村民们充满怀疑的眼神。
村野将阿吉带回吉平村时,引来了猎户们的好奇,他们不停地探问这是谁的孩子,而村野无从答起。
当阿吉长到七岁时,他脖子后的那块红点已经慢慢显示出樱花的形状,而他黑晶石般的眼睛也变了颜色,村野时常在阳光下发现阿吉的眼睛会泛出红光,像美丽的宝石,像撒旦的仇恨,更像那只兔子的红眼睛。
当村野看到一件又一件的奇事出现在阿吉身上时,他开始毫无头绪地猜测,他警惕地盯着阿吉的屁股,似乎想从那两块圆圆的肉下盯出一点儿东西来,或许在那里应该藏着一团白绒球,可每当他那枪杆子去戳的时候却什么也没发现,那里和正常人的屁股没有什么区别。
3
吉野对阿吉的来历也充满了怀疑,他觉得阿吉一定是将兔尾藏起来了,因为种种迹象都在表明,阿吉是只兔子精变的。对于吉野的猜测,阿吉爷爷立马给予否定。阿吉爷爷说世界上哪有妖怪啊,那都是人们胡编乱造,阿吉是个真正的人,只是他自降生起,就被注定赋予一份不可思议的力量。
4
阿吉自五岁时,发现村野每次为他洗澡时,都会用力地抠他脖子上的那朵樱花,阿吉惧怕村野的狠心,他不止一次猜想村野是不是疯了,有一次,村野拿给兔子刮毛的铁片去刮阿吉背上的樱花记号,阿吉直接疼得从澡盆里跳出来,光着身子就往雪地里跑。大家都惊异地发现这个孩子的御寒能力比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强,甚至比阿吉整整大五倍的阿壮也无法做到在雪地里光着身子站到第一颗星出现而后有消失。当阿吉这样做的时候,村野再也无法用正常的眼光来看待阿吉了。
阿吉的性格与村野的性格完全不同,阿吉的张扬大胆的脾性,这辈子都不会在村野的性格里呈现,阿吉每回与村野去狩猎时,他从不安分地等待时机,相反,他喜欢穿梭在林子各处,即使阿吉这样闹腾,但他每次捕获的狐狸都和村野捕获的兔子数量不相上下。村野为阿吉与自己的迥异而着急,在村野看来这都不是好兆头。
在阿吉七岁生日那天,村野请来了多年前与自己一起狩猎的老友,在身体显现出不灵活的迹象后,他便去从事占卜的职业。村野请求老友为阿吉占一卦,并希望用一些法事来消除一些灾祸。
阿吉被莫名其妙地裹在了那匹樱花织锦里,他只听村野偶尔提过一次,这批织锦曾是他出生时裹着地那匹织锦,阿吉一度猜测这或许是母亲留下来的,因为村野从未告诉过他,他是被捡来的。
老友说,任何事都要追溯到其本原,才能看清万事万物,所以阿吉必须裹在这匹樱花织锦里,他才能看到阿吉的病因。阿吉被老友的神叨叨给逗得哈哈大笑,而村野却相信了老友的话。接着,老友紧皱着眉头,皱巴的嘴一开一合像是在冥想中承受着巨大的磨难。阿吉在两人所营造的仪式感里安静下来,大约是经历了从第一颗星出现而后又消失的时间,老友才从痛苦的冥想中脱离,而彼时村野已搂着阿吉在榻上沉沉地睡去,老友看着窗外如黑洞般的村庄,怅然道:世界有开始的那一天,必然也会有结束的那一天,既然一切都已经开始了,那么一切也终将平息。村野仍旧处于意识混沌之中,只听到几个残缺不完整的音。第二天,当他完全清醒过来时,老友早已离去,而昨夜落入耳洞中的几个音也完全消失不见。阿吉在樱花织锦中睡得酣甜,村野瞧着他熟睡孩子,他发现其实阿吉并没有什么异样,他还和林中所见的一样,笑得无尘无染,干净得像那一块织锦。
村野忍不住去按压孩子手心那块软糯糯的肉,使阿吉不时的发出一阵舒服地吐气,村野依旧未弄明白许多事,但他打算不再怀疑他的孩子。
再往后地日子里,奇怪的事依旧不断,并且这些怪事还从阿吉的身上一直蔓延到整个吉平村。
比如,在某一天,全村的鸡都开始不再打鸣、不再下蛋,每天都只对着日出的方向啄食。村里的人也呈现出同样的情状,每天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朝日落的时候望着,村野也落入同样的魔怔之中。村野不知道他每天眺望的目的是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要如何组织这一行为,他只模糊地感受到日落的方向总有一双手的力量在不断的牵引着他。
阿吉是吉平村里唯一的奇迹,魔咒似乎对他丝毫不起作用。但阿吉时常感受到,他脖子后的樱花记号越发红肿,有时灼得他四处疯跑也无法让风为他脖上的红痕带来一丝清凉。
5
吉平村的消失,始于一切怪事发生后的第七日,这天,吉平村依旧按照往日的时间作息。
只有阿吉预感到事情的发生,因为樱花的记号忽然以一把刀的刺感深入到他的皮肤,现在,樱花的形状已经开始模糊,只留下一抹淡红在阿吉的皮肤表层。
阿吉的预感是正确的。当他以世界末日的绝望望着村野时,村野却在悠闲地煮着饭,望着日落的方向。他丝毫没有发现,当第一颗星在日落的方向出现时,白昼悄然潜入黑夜。阿吉试图感受由第一颗星散发出的白炽光线,可刚接触到光的温度,它就化作了水,接着它又在阿吉的手心里慢慢地化作尘土,之后尘土也不见了。阿吉才发现他只抓住了一把黑沙。当他的视线由手心望向整个吉平村时,才感觉到,原来不知何时,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化作了整片整片的黑沙。这里没有任何生灵,没有空间的概念,只有无尽的黑沙来把无穷的黑填充。
6
阿吉不知是何时失去意识的,那时恐怕已经没有所谓的时间来衡量运动的长久了。当阿吉的身体有些许的知觉时,他感到自己正以婴儿蜷缩的方式漂浮在黑沙中,就像卧在樱花织锦里一般,那是最舒适的姿势,因为心脏正被安全地包围着,心跳就在自己耳边“咚咚咚”地告诉你——你还活着。随着一声一声有节奏的心跳声,阿吉的意识又陷入混沌之中………
7.
阿吉爷爷的故事总会在这里停住,吉野总是无法知道吉平村变成黑沙之后的故事,还有那个睡在黑沙里的阿吉怎么样了。每回,吉野都大胆的猜测,阿吉最后肯定是变成了眼前的阿吉爷爷,但阿吉爷爷从未承认过,还常常冒出一句听不懂的话——人只管活着就好,像那群猎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