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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往周边房屋蔓延以前得到有效控制,当消防车赶到现场后迅速展开了救援行动。一阵爆炸声传来,整栋房屋坍塌只剩下一堆破砖烂瓦,一缕缕黒烟升腾往夜空。一片飞灰落在了我摊开的掌心上。
我拨打施仁的手机号码,传来不在服务区的语音提示,我只好往医院拨了过去。
“喂。”值班护士的语声从听筒里飘出。
“你好,我想问一下602号房的病人有没有办理出院?”
“姓名。”
“施仁。”
“你等一下。”
我站在废墟前等待,一个消防员撞到了我。
“不要靠得那么近,危险。”他抹了抹脸上的烟尘后将我推开,我就此退出了身后群众的手机摄像范围。
“你要找的是那个烫伤病人吧?”护士的声音传来,“他不在病房里,我们也联系不上他的家属。”
我道过谢,在一处角落站定,直到光线逐渐穿透天边鱼鳞状的碎云,显露出鱼肚白的天空,我也没有看见消防员抬出一具遗骸。这时一辆车在我的身旁停下,一名肩扛摄像器材的男子从车里钻出,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手持话筒的女人,在他们开始报道之前我转身离开了现场。
回到住处后我冲了一个淋浴放空思绪,施仁貌似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当然,这只是在作为知情者的我看来,毕竟对于外界而言他失联不到24小时,就连派出所都不会考虑备案。我或许该再次前往医院,说不定等我赶到时,施仁已经回归,一切太平。
那么,他所谓的“逃跑计划”是否真的存在?
这时我想到了前女友楚晓琪,正如施仁所言,那天晚上她在接起第三个电话后就向我表明了态度,考虑到这件事情也有可能是她告诉施仁的,她会不会跟此事有关联呢?我拨打她的手机却无人接听,于是披起一件外套前往酒吧。
“你说你看到了什么?”月叔问。
此刻我们坐在酒吧里,他目前担任夜间时段的主音吉他手。就在刚才,我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情向他和盘托出。
月叔将散落桌前的花生壳推到垃圾桶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你是说,”他身子向前倾,“你看到了UXO?”
“是UFO。”我说。
“有视频或者照片吗?”
我摇摇头。
“最近又和女朋友闹别扭了?”
我端起桌前的啤酒喝了一口,道:“分了。”
他摆摆手。
“所以我才说如果你压力大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这儿别的没有,音乐和啤酒管够——”
“可是施仁真的不见了。”
“施仁又是谁?”
“上次跟我来酒吧的那个人。”
月叔皱起眉头,两秒钟后舒展开来。
“你是说那个开面馆的络腮胡?我在WX朋友圈看到了,那个地方发生了火灾事故,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有找到人。”
月叔回望一眼环形舞台,换了一个坐姿。
“你先让我整理一下思绪,”他拿起酒杯又放下,“你是说事故发生后现场没有找到人,所以怀疑外星人把他绑票了——是这个意思吧?”
“差不多,很有可能还牵连到他的家人。”我说,“不过那天晚上的情况只有我和他全程目睹。”
月叔点燃一根烟,身体靠向椅背,我透过弥漫的烟雾环视了一圈酒吧,音响里播放着暖场音乐,酒保边擦拭手上的高脚杯,边和斜靠吧台摆弄手机的女侍者聊天。
月叔弹了弹烟灰。
“生活突遭变故,生意经营不下去,为逃避债务所以脚底抹油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有没有这种可能?”
我没有应答,喝光了杯里的啤酒。这个时候吧台方向有人唤了一声月叔的名字,他熄灭烟头,说:“我现在要上台试音了,等会儿再跟你聊。”
“行,你忙吧,我再坐一会儿就走了。”
“那你随意,酒水记在我账上就行,可以打八折优惠。”
我向他比出一个“OK”的手势,有人抱起吉他开始调音,两分钟后女歌手坐上高脚凳。随着前奏递进,温婉的女声透过音响飘往酒吧各个角落,在酒精和歌声的作用下,我的神经松弛下来,手指随着律动轻叩桌面,直到周围逐渐变得喧嚣后才结账走出酒吧。夜色中的古城就像一个摘掉了白天职业假笑面具的女子,在绚丽光彩下显露出妖娆的一面,石桥上有一对正在拍婚纱照的新人,流动的湖水映出他们起伏的倒影,摄影师手把手地指导新娘摆Pose,看上去比新郎还要激动。我经过一棵柳树,沿着湖畔下游的石板路前行,在众多相似的分岔口中寻找来时的那一条路。
回到住处不久,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你说的情况,”他说,“我认为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首先应该报警。”
“你觉得别人会相信我吗?”
“也是,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决定再去一趟那个地方。”
“行,我跟你去。”
“你认真的?”
“最近酒吧这边的破事儿也把我搞得挺烦的,不过我可事先声明,我对这个星球还是有留恋的。”
“行。”
“那就明天吧,明天我正好休息——到时候我去找你?”
“行。”
“行不行啊?”月叔的口气中带着质疑。
“行。”我说完从地板上站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月叔驾驶一辆摩托车抵达我的楼下,他把镜子扶正后向我递来一个黑色头盔。
“你怎么还把旅行包给带上了?”他将泛着油光的头发往后抹,“告诉我,我们今晚能回来。”
“嗯。”
月叔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轰响油门向前驶去。随着摩托车驶离市区,道路两旁的树木甩至身后,耳畔风声呼呼作响。
“我决定再待两年!”月叔喊道,“攒够钱就跑路!”
“去哪里?”我问。
“还没想好,但不能再待在酒吧那种环境里,否则我的往后余生很有可能荒废掉。”
我点点头,往后视镜冲他的余生竖起了大拇指。
一个小时后,摩托车像气喘的老牛般爬上了那段陡坡。我回望来时的道路,或许有时坚持就是一种无路可退,就像流云无法决定去留进退。抵达较为平缓的地带后,月叔提议稍作休整,我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站在半山腰的位置眺望城区,那一栋栋灰白建筑看上去了无生气。
“你还记得路怎么走吧?”月叔问,“在山顶迷路可就麻烦了。”
“记得,那里有它着陆过的痕迹。”我说。
“你是说有U——有那个东西着陆的痕迹?”他把瓶盖凑到瓶口,但怎么也拧不严实,因为他正凝视着我的双眼。
“你知道吗?从昨天夜里到今天早上,我一直觉得你只是因为生活和情感方面的不顺心才编造了这个故事,可就在刚才,我决定相信你说的话。”
“我理解。”我摘下头盔,“要不是亲眼所见,加上施仁确实下落不明,这件事情我也不会轻易向人提起。”
“你没报警是对的,因为他们只会认为你在胡言乱语,如果得知还涉及一起火灾事故,说不定会把你当成有纵火嫌疑的对象刑拘。”
“是有这种可能。”
月叔望向头顶的道路。
“路还很长,休息好了就出发吧。”
我拍了拍裤腿沾染的灰尘,重新戴上头盔。因为旅行包过于沉重,我把肩部的挎带向上收起5厘米以防断裂。与之不同的是,人与人之间信任的纽带一旦连接起来,就不会轻易绷断。
尽管有时事态地发展任谁都难以预料,虽然在脚下那些穿梭于钢铁丛林间的人们看来,我们的存在也不过蝼蚁般可有可无
——但至少我们是在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