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我家升級版」 第二章談到序位和失序,這是進行家排時最重要的基本概念之一,大部分排列的過程或說技術,甚至家排師本人的位置,都離不開這個基本概念。
在這一章的討論中,很多人問到關於和父母之間的序位問題,例如:
- 女兒做主給父親過生日擺酒有沒有錯?
- 孩子為父母承担情緒算不算失序?
- 成年的子女照顧年邁父母或是年幼弟妹是破壞序位嗎?
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有一個前提,請捫心自問,當我想這樣做的時候:
- 我是否想要替父母承擔什麼?
- 我是否在為父母其中一方或是双方「主持公道」?
- 我是否「可憐」父母或者「同情」父母?
- 我是否認為自己能比父母做的更多、更好? 或者心裡有句「我是對的,你是錯的」?
當我們誠實面對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就會發現,大部分人心裡面都住著一個委屈的小孩,這個小孩歷盡滄桑,受夠委屈,在大人的混亂和夾縫中求生存,學會懂事,學會虛偽,學會假裝沒事,這個小孩希望不給父母惹麻煩、不招人討厭、不惹來一頓打,這個小孩怕爸爸生氣、怕媽媽傷心、怕大人吵架打架,這個小孩學會冷眼旁觀、學會忍耐,心裡有一句「等我長大之後,我一定 ......... 」。
當我們以這個內在小孩的姿態去照顧父母、去安慰父母、去為父母承担情緒、主持公道,其實那只是一種生存策略,序位完全是顛倒的。
當一個家庭中父母不合,不能自已在関係中達到平衡,而孩子選擇忠於父親或是支持母親的時候,這個家庭已經失序了,不論孩子選擇哪一辺,也不論衝突點是生日要不要擺酒還是爸爸在外面有女人,這些都只是失序的體現。這個時候來做家排,目標應該放在如何回到自己做孩子的位置上,而不是企圖讓家排為自己的想法背書,去証明誰是对的誰是錯的。
寫這個題目,我心中也有猶豫,因為我自己也還不能以完全成熟的方式去和父母相處,每次上完課回家,就是活生生的考驗。小時候,我的家庭是失序的。我和爸爸一國,妹妹和媽媽一國,我心中的小孩既同情爸爸,又鄙視媽媽,想起童年,就覺得委屈,以至於不論我為父母做什麼事,心裡要嘛是討好要嘛是委屈。
一年多以前,伯特和索菲來台開工作坊,那時我父親身體還好,雖然已經診斷為阿茲海默症將近十年,他一直沒有像別的患者那樣退化得很厲害。我知道他心裡有很多悲傷,時常覺得鬱悶,也有很多焦慮,阿茲海默症的特點是遺忘,或許早年有太多創傷是他不願意記起的。我幻想著伯特和索菲能幫他,就算他只是坐在場上打瞌睡也好。我遊說他和我一起去見見伯特和索菲,他只說不去。
今年八月他的體力和精神已經大不如前,好像再也撐不住了,有一天我帶他去吃早餐,他突然嘆了一大口氣,我問他為什麼嘆氣,記不得他說什麼,大概是他這個樣子給我們添麻煩,我說: 爸爸,我覺得你很了不起。他苦笑著說我有什麼了不起,我說: 你能做的都做了,而且做得更多。當我這樣說的時候,並不是在安慰他,而是我終於體會到爸爸為我做了多少,一直到他老了、病了,還想再多撐一會兒,多為女兒待一會兒。作家賈平凹寫了一篇很感人的”写给母親”,文章𥚃處處是他對母親的思念,母親過世之前和他在西安生活了十四年,當然是由他照料,但是很明顯的,在他心目中,母親是大的,母親是他心裡的支柱,而不是他是母親的支柱。
現在,我慢慢地回到孩子的位置上,開始記得爸媽為我做的事,漸漸地不再覺得那麼委屈,也不再習慣性地犧牲自己照顧別人。我的父母依舊合不來,有時候我和妹妹都會對媽媽生氣,但我們是她的女兒,我們可以生氣,我們不需要壓抑自己,假裝沒事。理想的狀況當然是父母的伴侶關係在前,媽媽願意放下過去的積怨,和爸爸相親相愛共度餘生。但現實情況並非如此,我不能扮演父母的婚姻治療師,也必須放棄要求他們任何一方改變的幻想。我接受父親的命運,不再幻想有什麼神奇的魔法能使他突然好轉。對於母親,我還是抱有期待,我承認,那就是我現在的樣子。父母子女一場,是走向獨立尊重彼此卻永遠把對方放在心上的過程,如果父母不照理想的狀況來 (失序),子女不能用一生來配合父母,也不能要求父母回到正確的序位。靈魂的移動緩慢,有時我們必須放下好的良知,回到原始序位,懷帶罪惡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