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架由加州湾区飞往德州奥斯汀的飞机。飞机拉起后刚刚平飞,机长就打开麦克风,用那经揉捏加工,但悦耳动听到讨厌的声音,撩拨式地跳出来,雍容华贵地问候乘客,报告现在的飞行高度、时速、风速和目的地的天气。机长说目的地天气晴朗,预示着一路并无大碍,可正点甚至得提前点到达,然后祝大家旅途愉快就关机了。
这下倒好,这一静默就是三个多小时。一路上整架飞机飞得很沉闷,一大清早在这个点儿从硅谷上这架飞机的,似乎多半是去参加同一个会议的。候机的时候,那高谈阔论的三四个人,上了飞机便作鸟兽散,各自找靠窗的座位去了。此时也许他们身边坐的正是自己的竞争对手,所以也不再听到有人言语。其余人显然是早上起早了一点儿,打盹儿的打盹儿、假寐的假寐。个别人打开电脑,忙着会上准备要讲的slides,抱着最后的佛脚——这事儿我也干过。
2017年与2016年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很多2016年发生的事,2017年又得到重复,这一年时间本应该象往年一样会飞快逝去,然而重复使人只感到了时间的停滞。相隔整整一年,IEEE的学术会议竟然在同一个地方连续开了两次。第二次去奥斯丁,同样的任务,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酒店。虽然对奥斯丁有过重新认识,但是记忆中有挥之不去的印象。
十多年前,在UC曾经带过的一个学生在奥斯丁做了一个暑假的实习,回来诉苦道,奥斯汀又热又湿又闷,蚊子还多,身上被叮了很多包包。这话立刻在我脑海里立刻勾勒出一个场景:
在很久很久以前,遥远的南京,一个在灯下苦读的学子,一边摇着蒲叶扇子,一边拍打驱赶着蚊子,不时地摸索着去很劲儿地去挠的腿上被叮的包。对那些已经涂上风油精的包包,尽管依然奇痒难忍,但自然是不好去拿手去挠,只好恨不得像猫抓一样能把指甲伸出老长,在包包上面深深地刻个×字。已经刻上×字的包包,转45度再刻一个构成的“米”字以解牙根之痒和心头之恨。每当发现一个在被叮的旧包边上又多一个新包时,瞪着红肿的眼睛,四下要找那吃饱的蚊子拼命……
这一景象差点惹得我要老泪纵横,对学生说辛苦你了!心中忏悔道,怎么把学生送到这么一个自己都没有去过又不了解的地方?然而奥斯汀这种群蚊乱舞的水深火热之地,给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不,是烙印,不,是创伤!
不过在加州十几年已经没有碰到过蚊子了,所以已经认为从此天下无蚊,甚至藐视到对“蚊子”这个名词的淡忘。于是随口自言自语道,那儿怎么会那么多蚊子?谁知学生早就憋不住了,那里又热又湿又闷,这样的地方全是蚊子!
怎么越说越像南京了?是啊,去年七月份最热的季节回南京的时候,真是彻头彻尾把我久违近三十年的那个热闷湿,一股脑儿都还给我了。我被搞惨了,身上的衣服仿佛不是用来遮丑蔽体的,而直接就是一个浴巾,可这浴巾并起不到浴巾的作用,薄且透,不多一会儿就吸满了水,成了一块大抹布一个劲的往身上贴,弄得咱跟没穿衣服似的,如果南京人民都跟我一样裹着湿抹布在街上窜来窜去,互相欣赏也就无所谓了,可是这天底下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受累,裹着湿抹布,别人好像都一点没有被这闷湿影响到。坐地铁尤为尴尬,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众人的目光都无法躲藏。小伙子不停的往我身上打量,看着这墨镜加肌肉的架势,莫不是把我当成是黑社会老大了吧!姑娘们就更是只好躲避着目光,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偷瞄两眼,有的时候目光撞上了,只好相互抱歉地笑笑,我心里只能不停地抱歉——实在不是故意在真人秀。
其实加州要比南京从温度上来讲要热得多,但是那是干燥的热容易忍受。比加州还要干热的地方更有甚者,如内华达州的死亡谷(DeathValley),但是最让我心有余悸的最炙热天气不是在死亡谷,而在亚利桑那的凤凰城(Phoenix,Arizona)。
那是摩托罗拉(Motorola)还在这世上有滋有味地做手机老大的时候,我去面试。下飞机,出机场的最后一道自动门时,迎面扑来的那股热浪一下让我的眼球感到了明显的灼烧,就好像电影《潜龙轰天2》(UnderSiege 2)里的逼供的针头,带着两千多摄氏度的高温,即将插进的眼球时,能感受到的那种灼热迅速在身上全身传遍开来,烫醒每一个神经细胞。在这种天气里,你可能不是说要少穿衣服散热,因为周围的温度比你的体温要高的多,你的热是散不出去的。还是要多穿厚衣服,把身体与外面的热隔开,活像马头牌冰棒上盖的那层棉被。
奥斯汀在与我不曾谋面之前,给我留下的不是烙印简直就是创伤!
其实去年头一回來奥斯汀“心灵的创伤”就被抚平了——这里的气候远不是想象的热闷湿,有一点热但绝没有南京的闷湿,感觉挺好的。一年前第一次俯瞰这个城市,毫无心理预期和准备。整个城市被覆盖在茂密的植被中间,确实还觉得有点儿不一样的新鲜,看上去一点儿不想想象中的西部牛仔荒漠风沙荒漠的样子,仔细透视茂密的植被,你还能发现奥斯丁竟然也有很多的河流,有一条大河横贯着穿过,大河屈原婉转时分出众多的小泾,如果把这茂密的植被除去,便能看出大自然是如何在这广袤的土地上刻画着一道道的痕迹。飞机低空盘旋过了一些高楼,这些高楼肯定就是市中心的位置,看来机场离市中心并不远。
上次来奥斯汀的时候碰到了两件事值得一说,
坐出租从奥斯汀机场到市中心酒店被宰了——这是在美国二十年来头一回被宰。机场到市中心住处只有11英里。星期天, 路上前后只有两三辆车,也没有任何拥堵。出租应该走71号高速转35号高速,从东边进城,结果他没转35,从西边绕了一大圈才进城。出差之前,秘书已查过,说,打车最多30块钱,所以就不用租车了。当我看到那计价器毫不犹豫的跨过30块钱,仍全然没有打住的意思的时候,我才知道司机绕路了,从此我被烙上被宰的印记,俨然成了达拉斯小牛。
下了车,抬头看了一下明媚的阳光,把签单交还给司机,说,我没给你小费,你知道为什么!然后趾高气扬地跺进饭店,那精神头完全就像《尖峰时刻》(Rush Hour)里,结局时Carter对两个FBI说,“I'm LAPD!”然后摔头走人的架式。得,似乎人生又完整了一点。
事后,与住在达拉斯的同事说起这事儿。他说,很吃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又加了一句说“奥斯丁属德州中的加州,在保守州的自由城市。”
与之对比,另外一件事情使我更加喜欢奥斯汀。
公司一次晚餐,十几个人在奥斯汀闹市的一家餐馆,点了酒、开胃菜 、正餐、甜点,花了不少。结账时服务员跑过来说有一个正餐上错了,给所有点的餐饮半价。损失不小啊!但你能不为这种诚信而感动吗?我们并没发现错误,店家完全可以混过去。但是他们仍选择了诚实和担当。
去机场的出租车上,我说起来的时候被宰,这黑人哥儿们说一定是中东人干的,我说我看不出是哪来的。他安慰我说“That’s bad money. What goes around comes back around.” 有点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意思,在这儿。
机长再次打开麦克风,好听的声音再次出现,终于提醒我想起了他的声音很象童自荣,充满儒雅的贵族气质,只是略显一点儿年轻人的稚嫩。声音仿佛透露出他是一个英俊得像佐罗一般的机长,或许更让人受不了的,是还穿着制服,象麦克阿瑟歪带帽子的佐罗。幸亏飞机里坐的大部是男性,而且还不乏身宽体胖的那种,能压得住重量,否则,如果是大部分是女性的话,她们的心可能会随着机长的声音一起翱翔起来,飞机兴许会失控。在飞行了三个多小时后,机长提醒正在昏睡的乘客,飞机就要降落了。
机长的声音似乎都是那么好听,似乎机长都有一副漂亮的嗓子。我忽然想起了这样一个伪命题。人大脑混乱时就会产生这种胡乱联系,以致因果关系本末倒置。只有大脑清醒时,才会理顺关系去伪存真,可问题是人的大脑大部分时候工作在混乱状态下。有人见过胖子出来秀肌肉的吗?所以,也没有听到过声音不好听机长秀自己的嗓子呀。自然对自己声音有信心的机长会愿意多说两句。好了,只是验证一下自己还算清醒。
飞机将鼻子往前下点了一下,开始降低高度,枯黄的山峦不再是起初简单的平面图形试图混迹于平原中间。山峦开始成长起来显示出高度,不一会儿变得轮廓清晰。飞机忽然间就跨入了一大片翠绿的植被中间,在空中做最后一次盘旋准备降落。河流纵横交错,屈原婉转,毋庸置疑地显示出这块地也是它灌溉出来的,这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者道路和建筑,仿佛想抹去人类存在的痕迹。顺着飞机的方向,我们迫不及待的寻找着城市的踪影,期盼从建筑中辨认出,一年前曾经来过的痕迹。
飞机像巨人般大踏步的往前走,继而开始加速奔跑,身体前倾降低高度,平稳落地。奥斯汀,我又来了!
【注】June 22,2017, 在奥斯丁机场候机,想起了一年前。一年前的此时,我开始了微信之旅。奥斯汀是我用了微信的头一站,因此有机会记下一些心得体会,也是在这里第一次熬成了心灵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