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守旧,我觉得一点也不过份,这一次回老家去,带着相机,想拍一些我记忆中的东西,结果小小地失望了
我童年的记忆中,村庄是萧索的,青灰色的,低矮无章的民居,狭窄逼仄,深深的巷子,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青色的鹅卵石经过悠悠长长时间的打磨却也晶莹温润,仿佛也可模模糊糊地照出人影来,它就这样弯弯曲曲地延伸到某个角落里,寂然不见。站在上面,我几乎能听见这过去一百年来从这里走过的村人的脚步声,它们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我甚至听见了童年的我那轻快的步子,踏踏踏踏地跑向远处。还有我的叫喊声,歌声。而今我的脚步那是那样的沉重。
我就顺着这蜿蜒的小路而去,两臂伸展似乎就能触及两侧的房屋的土墙,那是用土坯制成,房基也是从山里采来的大青石锻就,扎下一个三尺多高的根基,上面就是用土坯了,土坯长二尺宽一尺厚二寸,那是房屋的主人在农忙之余,用柳条做成的箩筐一担子一担子用山里担来,放在木板做成的模具里,用石舂一层层捣实而成,这种土粘性大,制成成品后,放在日头里晒干水分,来年春就可以盖房子。这样的房子盖起来,上面铺上大青瓦,住在里面和窑洞差不多,冬暖夏凉,舒适极了。当然这是一般老百姓的房子。记忆中,村子里有很多的房子是青砖房,房子连着院墙都是用青砖盖成。这一般情况下都是建国前建成,建筑者肯定是有钱的地主了。这样的房子在当时是阔绰的,门庭高大,造型森严,一般都是门匾,耕读传家,书香门第,紫气东来,福禄寿喜等等等等字样不胜枚举,我记得我家故居还有一块“进士及第”的匾额,后来不知所踪。推开粗重斑驳的大木门,门枢发生咯咯的声响,迎面而来的总是一面大照壁,也叫萧墙,或女墙,后来孔老夫子在《论语《季氏将伐颛臾》》里说,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这就是成语“祸起萧墙”的本原了吧,后来把这个传统建筑物叫做“萧墙”就很少了。
很多家里上面都是用青砖材质的东西烧制而成的一个动物的造型,一般以麒麟居多,麒麟是中国传说中的吉祥兽,它为人们看门守户总不会错的。
民居的院子里总是杂乱的,在青砖房子分给贫民之后,也是这样,院子里有鸡栏狗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堆积的粮食杂物,垃圾污水什么都有。作为成年后的我,现在想起来,房屋的精伟与院内的琐碎真是有些格格不入,却很生活!轻轻退出这些聒噪,穿村而出,拾级而上,当远离开村子回头再看进,我对这个村子的骨子里的亲近却油然而生,是啊,那是怎样的一副水墨丹青啊!
清晨,旭日从东边黛青色的群山中升起,在山岚间蒸腾起淡蓝色的雾气,在山脉间轻搭,漂浮,像一抹少女的纱巾一样轻柔。山间的村子从近处看,每一间房子都不相同,都是杂乱无章的,横七竖八的盖着,很无美感,而当我远离了琐碎,远离了聒噪,从一个远离的角度看过去时,却发现这片杂乱在群山的映衬下是那样的错落有致、那样的和谐、那样的美、那样的恬静。每一幢房屋摆放的方向都是那么精准,多一毫就好像会破坏掉这副绝美的构思,我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的《故乡》的一句“苍黄的天底下 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
我不禁为我自己的肤浅而羞愧起来。
我这一次回去,就是想留下一些记忆中的东西,可是当我下了车时,险些找不到故居的路。笔直的水泥路,两边是整齐划一的,样式格局一成不变的房子。统一的白墙红瓦。我举起相机的手又慢慢落下了。
或许是我守旧,可能是我无法理解人们住在低矮的房子里的窘迫。可是我还是怀念我记忆中的那一片青灰色。
改着,改着,一些东西就没了,永远地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