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中国的历史文化名城很多。但是如果撇去皇城气象而仍然能保持高品位的,就少之又少了。”绍兴,便是其中之一。
绍兴,是一座不大的城,却深深烙上了王羲之、陆游、徐渭、鲁迅、秋瑾等人的印迹。由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佳话在此流传。而今的绍兴,依然默默传承着古老的字墨瑰宝。一座座古老而安静的庭院,需要整个民族的智者一起追踪。但绍兴并没有因为这么多名人、字墨自我炫耀,依然过着酒香浓厚的舒心日子,也不刻意遮掩,任凭游人自己去发掘“商业”街区背后的坚韧和那并非已逝去的精气神。
所谓魏晋风度
曲水流觞,兰亭禊事,知晓兰亭是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开始的。相传东晋永和九年三月初三,王羲之、谢安等四十余位文人会聚于兰亭,当场赋诗,也就有了流传至今的《兰亭集》。众人推举王羲之作序,生来豪放的王羲之在微醉中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写成了被后世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从此,兰亭便多了一分神圣,少了一分寂寞。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再一睹这件书法珍品,所能见到的只是后人的仿品。
今日的兰亭,布局以曲水流觞为中心,四周环绕着鹅池、流觞亭和墨华亭……尚可窥见东晋士大夫崇尚山水,追求高雅超然的精神风貌。流觞亭中,一幅《兰亭宴集图》,隐约间再现了当年文人雅客“曲水邀欢”的情形。一觞一咏,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酣畅淋漓的事了,羲之恣意盎然的神态一览无遗。
西晋以来,一些文人雅客为摆脱司马氏的政治高压,饮酒放狂,徜徉于山水之间,“放浪形骸之外”。这种情形,被称为“魏晋风度”。可事实有时并非我们表面上所看到、所认为的那样。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斥责了“一死生”、“齐彭殇”为“虚诞”、“妄作”的行为,表现出对生命的敬畏与眷恋。正因为如此,王羲之才有了“临文嗟悼”的感怀,希望“后之览者”能够“有感于斯文”;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王羲之爱鹅,爱白鹅的高洁品性,爱白鹅带来的启示;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王献之临池十八缸的自省,后终有所成,与其父王羲之在书法史上并称“二王”。
东晋士大夫崇尚山水,追求高雅超然,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是为了拓宽生命维度的无奈之举。他们在经历过人世间最大的快乐和最大的痛苦之后,以悲哀的心境过乐观的生活,在赋诗饮酒中叹人生之苦短,在赋诗饮酒中品味生命之真谛。这种感慨与无奈的心境,只能在山水之间和历史俯仰中得到片刻的宁静。这是魏晋士大夫的精神风貌,亦是魏晋士大夫内心最深处的矛盾。
钗头凤里辛酸事
沈园本为宋代沈氏家族私人园林。它因陆游和陆游的诗而闻名于世,流芳千古,其中的一草一石更是见证了陆游和唐婉凄婉的爱情故事。在沈园的门口,便有一块名为“断云”的石头,似乎正是陆游和唐婉的爱情为他人、为社会所阻断、破裂的象征。园中那座古朴的“伤心桥”,更是令人叹惋。诗人大多会磋老叹卑,陆游亦不例外。晚年的陆游将沈园、将沈园里的春波桥,与自己和唐婉的爱情悲剧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七十五岁的陆游在此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二十岁的陆游,娶了表妹唐婉为妻。婚后,“伉俪相得,二亲恐其惰于学也”,碍于母命,陆游只得与唐婉分手。后来的陆游,娶了王氏为妻,唐婉亦是嫁作他人妇。凤钗作为两人曾经的“信物”,亦成了“伤心之物”。在与唐婉分别数年后,陆游到沈园游玩时偶遇唐婉,深陷苦恨的陆游写下了《钗头凤》一诗。唐婉亦是做了一首《钗头凤》作为应和,此后不久,唐婉便郁郁寡欢而离世。《钗头凤》的碑文字迹虽已斑驳,但这爱情绝唱却是千古传颂,沈园亦由此名扬天下,引得几多文人骚客驻足吟唱。
有不少人将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悲剧归结为女性地位低下的悲剧。据相关文献资料所说,唐婉是一位才貌双全,通晓诗词的女子。但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才情并不能彻彻底底地改变与扭转一位女性的命运,甚至为他人所不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唐婉似乎一直没能得到婆婆的欢心。万般无奈之下,终是难违母命,难违纲常伦理的摧残,陆游被迫与唐琬分袂,唐琬再嫁,陆游再娶。
陆游唐婉二人的爱情固然有封建因素,但又何尝没有乱世带来的痛苦无奈呢?“国耻填胸恨未平,忧时恋主可怜生。”陆游在晚年再次来到沈园,他试图凭吊的或许不只是对唐婉的愧疚和已逝的爱情,或许还有事业无成、祖国覆亡的无奈。陆游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一位伟大的诗人,所具有的不但是诗情,更有敏锐的识见和深刻的笔触。陆游在沈园所作的诗,在某种程度上不能完全看作是彻彻底底的爱情诗,也非寻常的爱情诗。恰巧与此相反,陆游在沈园所作的诗,是具有一定的政治内涵和意蕴的。
失去爱情的陆游,投向家国,四处奔走,极力主张北伐抗金。不得志的陆游,隐居于绍兴,终是痴心不改,难忘凤钗。
微醺间的默然不语
鲁迅之于绍兴,是这座城的城市符号,是这座城无法避开的存在。而绍兴之于鲁迅,亦是他一生中最深刻的烙印之一。童年的鲁迅,生活在高高的周家台门里,粉墙黛瓦,乌蓬小船从门前经过。无论用什么语言、怎样的言辞,都难以解释完全清楚这一方粉墙黛瓦和台门间怎么生出了这样的一位鲁迅先生。但这之于他,并不是诗意的留存,而是古老家族、古老制度走向衰败的惨淡与无奈。鲁迅在绍兴似乎并没有享受到更多的乐趣,更多时候是沉浮在家庭困顿后的世态炎凉里,他在这里领略着“世人的真面目”。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鸣叫,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这是鲁迅的童年回忆,亦在一遍一遍地朗读与背诵中变成了我们的童年回忆。百草园大概是周家台门里仅有的,能够给鲁迅带来轻松和愉悦的地方。12岁的鲁迅被家人送到三味书屋读书,他非常留恋这个属于自己的天地。他说:“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于鲁迅而言,无疑是一段枯燥地接受传统训诫的日子,但又是封建大家族中每个孩子都无法逃避的人生。
“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鲁迅故里中,另一个无法忽视的形象当属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了。挂着“孔乙己”招牌的商店里,卖的大多也是绍兴的黄酒和茴香豆。孔乙己的茴香豆,伴着黄酒依然在咸亨酒店里迎接着慕名前来的客人。绍兴的黄酒馆很多,遍布大街小巷,走马观花也罢,细细品味也罢,那醇厚的黄酒香是你怎么无法忽视的。
孔乙己,那个唯一一位站着喝酒却穿着长衫的客人,是受封建礼教思想荼毒的知识分子,他从四书五经里汲取他的“真理”和“圣言”。孔乙己读过书,却因“惟有读书高”的思想而不愿从事他所谓的粗鄙劳动来谋生,以读书人的姿态审视着他眼中低一等的普通人。孔乙己被封建思想荼毒而变得麻木,又被社会抛弃、吞没,最终在肉体的痛苦和心灵的纠结中死去。但到生命的最后,他也没有觉悟,他完全不明白,也无法明白造成他人生悲剧的真正原因。而其中另一具有深刻批判性的形象,便是那位酒店小伙计,那些酒店里的看客们。
鲁迅的笔下从不缺少“看客”。鲁镇上的人们不上一更便会关门睡觉,这是特定社会环境下的景象。这昏暗灯光里不仅有一个个贫苦人家的艰辛,更有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对弱者的视而不见与袖手旁观。愚昧、麻木、冷漠是社会的常态。对于他们来说,革命是“别人”的事情,与他们无关。他们仅会的事情,是采取麻痹自我的方式幻想还未到来的“明天”,幻想那个“明天”会有所不同。
绍兴,始于王羲之的魏晋风骨,陆游和唐婉的凄凄又戚戚,终于鲁迅先生的童年,一处处皆是字墨回绕。温润恬静的绍兴山水所孕育的文人与文字,却是硬朗、正直、有骨气。在绍兴的书卷里,曾经的笔墨与历史继续在这个城市里以独有的方式活着。而我们在这座城里所追寻的,也不是那些已经逝去的,而是那些永不会逝去的,如是而已,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