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相识那年，他们尚在懵懂的岁月。那是在两乡唯一的一所初级中学，总共不过五六百人。他们刚升入初中，分在同一个班级，本着男女生混搭的原则，他们成为了同桌，而同桌还有第三人，只因他们都属小身板之列。

他自幼家贫，看着别人拥有各种新奇的东西，只能投去羡慕的目光，他深知自己不会得到，所以也不会去向父母撒泼讨要，他懂得克制自己。到了15岁的年纪，没有表现出男孩子的叛逆，也没有男子汉的气概，他尽量不主动和别人搭话，更没有勇气和异性谈天说地。她则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面容清秀，穿着总是靓丽却不失淡雅，性情好强，自有一身傲骨。

他和她之间最相近的地方，一是学习成绩，二是身高。也许就是这两个原因，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俩成了别人口中的一对，那时候，同学之间总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看谁两个走的近些，某些方面比较相配，自然就应该是一对了。这让他感觉很尴尬，每次说到，都不自觉脸红，刚开始是对男女之情的敏感，慢慢的变成了心底的秘密被说破了的窘迫。慢慢地他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不敢说的事，借别人之口说出来，既吐露了心声，又避免了直接说的为难。这种时候，她也表现得羞羞答答，不置可否。

这种被暴露在阳光下的关系，于他们而言，却像是隔了一堵墙。他们很少有直接的交流，有时候直接说几句话，都感觉空气凝固了，单独碰面了，也只对视一眼，低头走开。事实上，他开始更多地关注她，偷偷看她，偷偷想她，并希望在她面前表现得有气度一些。打篮球的同学都喜欢带一个手环，感觉很酷，他也带了一个。但是她对他说，“没想到你也像他们一样嚣。”于是几天后，他默默地摘掉了。

他不知道她的想法，也没有勇气问她，更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不过他大概能猜到一点。他刚出生不久的侄子，认了她爸当干爹，这像是增加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但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曾说，“这样他不是比我大一辈吗？”

生活就这样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波涛汹涌地继续着。转眼毕业临近，大家都在一起合影留念，企图留住初中的总后一抹时光。他想和她合影，却还是没有勇气，第一天唯一一个相机用完了电，他还在和自己做斗争。第二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尽管内心忐忑，他还是假装自然地和她合了影，并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做抱着她的姿势。那一刻转瞬即逝，却在他心里留下烙印。只不过他和她，还是互相走开了。

他们同去了市里的高中，他在市一中，她在另一所中学，相互之间少有往来，偶尔有电话联系。突然有一天，她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感觉心脏在猛烈跳动，嘴似乎有点不听使唤，只记得好像支支吾吾回了一句，“我……喜……欢……你。”声音都在颤抖。

“什么？”

“我喜欢你。”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他们在一起了。

两个懵懂的心灵，却并不懂得“在一起”的意义，他们没有陷入想象中的热恋，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她坐在他旁边，安静地看着书，脸颊泛起红晕时，他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沉默一阵，他走过去，轻轻搂着她的肩，轻轻地说，“我们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呢？”

“说什么？”

再一次陷入沉默。

是啊，该说什么呢？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该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却不知何处入手，当她说分手的时候，他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只是告诉还在外面的她，早点回去休息。此刻他正发着高烧，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以为一切就在这样结束了，但命运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于是又开了另一个玩笑。

高中毕业，上了大学，不同地方，不同的生活，本没有交集了，然而，没有征兆的，她问他，“我们还有机会吗？”许是余情未了，许是孤单寂寞，或是试试这个机会，他们开始了新的尝试。

这时的他们不再是对感情一无所知、羞羞答答的孩子，虽然相处异地，却时刻想留住对方的温暖，经常用手机互相倾诉着思念，直到深夜。他们试图去寻找两人更多的共同点，其中之一，就是喜欢的音乐。他问她喜欢的歌，她截图发给他二十多首，他一一听来，最喜欢那首《唐人》，也许是因为歌词，也许是旋律，或者兼而有之。

然而重温旧梦，却已不再是曾经的感觉。他以为一切还会回到那个发烧的夜晚以前，那种心脏放肆的跳动会回来，他幻想着一份甜蜜的感情，现实却是他常常觉得焦躁不安，似乎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气流，不知什么时候会喷泄而出。他和她吵架，不是表达不满，而是希望以这种方式让她发觉，尝试是失败的。短暂的重圆后，他还是提出了分手。

既然找不回曾经，不如早点结束吧。他是这样想的，他也知道，他伤害她了，给了她希望，又亲手使其破灭，希望再失望，足以致人痛彻心扉吧，可是，勉强的走下去，又如何保证不伤害呢。

当一切结束后，那首《唐人》，成了她留在他心中最大的印记。人总是自己创造伤悲却后知后觉，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彻底的遗忘。

02

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可能就是有一个人替换那个位置。

升入高中，他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别人眼中，他是被羡慕的目标，然而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时时刻刻在撕扯着他。他习惯了假装若无其事，其实在喧闹的人群中，他是封闭的、孤独的。

然而她走进了他的生活，同时走进了他的心。她是个活波开朗的女孩，总是乐呵呵的，好像没有什么是值得伤感的，生活中永远没有过不去的坎。

那时候他们都在外面租房子，他们的房子相隔一个巷道拐弯的距离，放学后总是一路同行，或许是看他很腼腆、木讷吧，她总喜欢开玩笑逗他，给他取绰号，他或者笑而不语，或者简单应声几句，有时候也会玩笑一句回应。或许是某些方面的契合，他们很快成为了好朋友，也只是好朋友，因为她有男朋友。

他不确定她是爱的归宿，还是可以结束过去的替身，他想还是不去纠结了吧，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他们保持着朋友的关系，可以一起闲逛，无话不谈的朋友。他发现她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乐观，她会生气、不开心、想不通、无理取闹，甚至消极伤感，他有时候会想，是否笑脸之下，总会隐藏着一颗伤感的心？他经常会开导她，不知为什么，并不擅长安慰人的他，似乎总能说服她，让她开窍，她不开心的时候，也常找他。当看到她温柔的眼神脉脉含情的时候，她难过时泪眼汪汪看着他的时候，他多想拥她入怀，多想拥抱她的温柔，或者分担她的伤悲，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她并不属于他。

她和男朋友分手这件事，她没有跟他说的更多，他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有一次他要去L市参加竞赛，临走时她显得很难过，他回以怜惜的眼神，没有多言。期间他收到她的信息，她说想和他待在一起，他很想说“我爱你”，最终却说了一句，“等我回来我们不就一起了吗。”在一起的含义被双方刻意地曲解了。回去后，他很纠结要不要找她说明白，他不知道在犹豫什么，但还是犹豫，他甚至不敢去找她，最后还是在朋友口中得知，她和另一个男生在一起了。

即使再指责自己千遍万遍，一切都只能再一次埋在心里。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她，但每次她来找他，他说不出拒绝，内心也是欢喜的。出去玩，参加聚会，去学校，他们都已习惯一起走。有时候他们会在周末，去空旷的教室里看书，听着那首他喜欢的《风雨无阻》，第一次听这首歌，他就被吸了。“提着昨日种种千辛万苦，向明天换一些美满和幸福……不愿让你看见我的伤处，是曾经无怨无悔的风雨无阻……”，当被某句歌词击中时，内心说不出是伤感还是惊喜。

当他发现她已完全占据自己的心时，感情的喷发再难以抑制。一次参加完同学生日聚会后，借了酒精的麻醉，夹杂着释放的渴望，他跟她说，“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可是我该怎么办？”

“傻瓜……”

无结果，无办法，只是增添了一具枷锁。

高三时，学校搬入新校区，有了学生宿舍，有了食堂。男生宿舍在食堂对面，出了食堂，经过男生宿舍，就是女生宿舍。他们下课若相遇，就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般她都和男朋友一起，他吃完饭后，总会在宿舍窗口向外张望，期望能看见她的身影，总能看到她和男朋友一起走出食堂，有说有笑，漫步走下台阶，在宿舍门口依依话别。多少次让自己不再望，多少次依旧忍不住望向窗外。

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变坏，只是多了一个双方都刻意回避的角落。她还是会经常去找他，随便聊聊天，有时候周末一起去城里逛街，当心里苦闷时就互相倾诉，当她哭泣时就给一个安慰的拥抱。随着高考慢慢临近，紧迫感也在渐渐升温，他有时候帮她补习功课，他情绪低落时，她就以一半长者一半调皮鬼的口吻数落他，他知道，那是种鼓励，也是警醒。

高考的压力占去了黯然神伤的时间，夜晚他可以躺在床上，任凭心脏在刺痛下越缩越紧，白天必须投身在紧张的复习中，当痛到无以复加，他就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到日记中，以求得到些许缓解，尽管总是事与愿违。就这样在矛盾、痛苦、紧张中，时光悄然走到了高考前。离别成了挥之不去的字眼，即便高考重压还未卸下，不舍的情绪还是不合时宜地泛滥着。他们开始聊起自己理想的去处，他跟她说，他想离开这座伤心的城市，去一个靠海的地方，她说不想想太多，只希望一切都好。他们没有说出希望去同一个城市，可能知道那不会是现实。在高中的最后一个晚自习上，她叫了他逃出去散步，他们走到学校外还未建成的公路上，谈论即将到来的高考，回忆着高中的生活，展开未来的设想，夹杂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她没有反抗，那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忐忑的内心感受着柔软的依恋。那不是决定相守的牵手，倒像是一个告别的仪式。事实也是如此。

分别还是如期而至了。大学的前两年，他每周都会给她打个电话，聊到过去的高中岁月，聊到大学生活，聊到现在的城市，其实他最想问她的是她是否想过和自己在一起，他总不能判断的确切，她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在一次通话中，那句“我爱你”几乎就要说出口，她似乎也在期待着，几次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说了句“没什么”。到了假期，他们会有一次短暂的相聚，相聚总是交织着在一起的冲动和感情的克制，千言万语，最后只以一个简单的拥抱代替，最想谈论的感情问题，总是难以启齿，当看到那个男生，一切似乎又都不言而喻了。

那份炽热的爱，慢慢被时间磨去了光泽，被伤痛变得麻木了。是爱的不够多吗？是不够义无反顾吗？亦或是情深缘浅？当她终于说出想要好好爱他的时候，他却决定放下了，他想不到自己竟能放下，放下后竟也拿不起来，最后只留下三个字，“对不起”。

两颗心靠的再近，跳动的不是同一个频率，也不能引起共振。迈着不同的步伐，同行的两个人，慢慢的就错过了。或许是不够风雨无阻，所以即使提着昨日种种千辛万苦，也换不来明天的美满和幸福。

03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不知不觉中进入你的生活，或者让你一下沦陷，或者一点点“蚕食”你，直到完全将你整个占据。他们的故事属于后者。

偶然之中，他加了她为好友，两个从未见面的人，却像是旧友重逢，每一个场景，似乎都曾发生过，像是前世的缘分，在今生得到延续。

其实在次之前，她是知道他的，后来他知道原来他们曾在同一个初中。然而一开始，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自己的身份信息，甚至于连名字都讳莫如深，通过聊天，他能隐约感觉到她是一个离自己并不远的人，或许两个陌生人，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她一直坚持保密原则，不说也不让问，仿佛一说出来就会破坏了什么。他虽然感觉这样很奇怪，但也无可奈何，索性由着她去，只是留心看她什么时候露出“马脚”，却并不积极去弄个清楚明白。

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的，聊的越来越多，有的秘密自然就守不住了。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家乡、学校等信息，心中还有些莫名的激动，他只能想，人有时候真是奇怪，易得的总是平常，费些无谓的周折，平常的东西却也不平常了，神秘是种吸引，而他正好“入套”。她说喜欢听彭羚的《囚鸟》，他想说的是，“你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我的爱也不会是你的牢笼。”

虽然她在他心中还留有很多疑问，但他却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过去的感情让他深感时光易逝，不愿再错过，与其把有限的时光浪费在无止境的纠结之中，不如痛痛快快、酣畅淋漓的爱一场，就算最后要被这爱吞噬。他决定表白了。

“做我女朋友好吗？”

“你都不了解我，怎么就能确定喜欢我呢？”

“我就是确定。”

“……”

第一次的表白并不算成功，但也算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将两颗心连在了一条线上，然后距离越缩越小，最终碰撞在一起。当其他情侣因第一次牵手、亲吻而激动时，他们在为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第一次看见对方的面容而激动，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唯恐破坏这气氛。

然而事情却总向反方向发展，当双方都小心翼翼经营着爱情的时候，爱情却不甘于平平淡淡的寂寞，明明是害怕破坏的，却成为了破坏的原因。也许爱情需要不断的火花吧，沉寂久了，就出现了矛盾。他不懂是否应该迁就自己迎合爱？如果是这样还是不是想要的爱？这就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一样让人难以理清，他心乱如麻。他希望一个短暂的分离，来重新审视这份爱，抛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然而那时他还不知道，爱情能承受矛盾，却难以修复分开带来的裂痕。

分开后，他知道她生病了，他知道她很难受，身心同受折磨，这都是因为她爱的那个人。分别是让他清醒了，让他感觉到那个人是多么重要，他想，“当那个人不再打扰你，不再表达不满，你也不再费尽心思博她一笑时，她就那么清晰地出现在你心里，让你确信，她就是你要找的人。”然而，这代价太大了。当他们恢复联系后，他能感觉到她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她不愿提起这痛苦，但是每一个字符，每一个表情都透露着悲伤，他只能用心去抚慰，期望能抚平伤口，他决定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修复那道伤痕。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她，经过再三劝说，几近恳求，她终于答应了见面。那是在春节期间，他们相约在公路上见面，一个由东向西，一个自西向东，终于碰面了，没有激情拥抱，没有热烈相吻，但是同样满足，欣喜，他们并肩同行，时不时搭话，不用说太多，就这样静静走着都好，走到月明星稀，走到地老天荒。

匆匆一面，又是相隔千里。她去了新疆，他在石家庄，她面临着工作压力，他面临着毕业，他说毕业后有几天空闲期，他会去找她，无论她在哪里。然而他终究还是食言了，她想让他在走的路上，停下来见一面，他希望能一起去市里，有更多相处的时间，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一时生气，他就直接走过了。

旧痕添新伤，再难愈合了。费尽心力终于让她平复下来，然而他知道，她始终无法释怀。新疆日子很苦，他很想做点什么帮助她，却是有心无力，她似乎也只想自己面对，不愿理他。工作的压力让她有点喘不过气，她也抱怨他不理解她，后来她从新疆回来，参加市里的考试，每到这个时候，她就把自己隔绝起来，包括他，他想去找她，她表示不想被影响。考完试，她想独自出去走走，想拥有一段单身、自由的时光，他们说好，半年后重聚，一切都是新的起点。他虽不情愿，但知道她认定了，就难以更改，想想也只有半年而已，难道为了一辈子不值得等半年吗？

一切恍若一场梦，梦醒时分，人去楼空。没有熬过半年，等来的是她的一句抱歉，一句不合适，和一句永远做朋友。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依靠、常伴左右的爱人，他却是一个相隔遥遥、漂泊不定的游子。曾经的分分合合，或许也让她认定，他不是那个值得放下一切去爱的人吧。

一觉醒来，恍若隔世，爱的人已不再身边，心里她的位置，也只能用回忆一层一层的覆盖起来，藏在深深的角落里。既不能相守，那就放她自由吧，不要她做那个笼中鸟，不要把她关在爱的城堡里，让她飞去丛林，栖息在能给她自由的大树上吧。

即使，留下的是纯粹的孤独。

后记

不是每一份感情，都能有个幸福的终点，但每一份感情，都真实的存在过，它让青春多了一份厚重。爱的人已渐渐的走远，留下的却不止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那些走过的人，诠释了珍惜的意义。以后还会有一个人，或许不是最爱的，却会是最合适的。人生曾相识，何须重相逢，登高何所望，云中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