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学里的日子就是这样，每一天都看似很平淡，好像和昨天没什么区别，但是每一天又充满着美好，似乎明天会更精彩，因为你正处于人生诗篇中最美丽的一页，唯一可惜的是它总是过得那么快。

大二的第一个学期就快要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唐雪一直找我一起自习，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

每次感觉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时间久了，也不像当初那么害羞了，再被我逗急的时候也会尝试着用小粉拳往我胸上砸几下。

对她，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是觉得她很令人怜惜，总让人不自觉地想去保护她，但不要误会，我说的是那种哥哥保护妹妹的感觉。她总是那么单纯，我总怕她被别的男孩骗，所以既然担心，所以还不如让她跟着自己，至少我不会伤害她。

然而天天和唐雪在一起，我脑子里想的却还是夏兰萱。而她感觉对我还是若即若离，好像在刻意保持着什么。

我是个多才多艺的人，绝不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所以，学校里的活动我经常参加，像是什么新声代、主持人风采大赛我都会参加。

当然凡是我参加的比赛，唐雪、夏兰萱还有郭晨三人每次都来参观，虽然有些时候常常只拿到个最佳参与奖。但是他们三人总是会不停地鼓励我、支持我。最让我感到尴尬的是每次到了散场的时候，夏兰萱总是找个借口提前离去，然后让我把唐雪送回寝室。我很担心夏兰萱会误会什么，但是每次看到唐雪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又不忍心让她失望。

每次我送唐雪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她总是对我依依不舍，嘴里不停地唠叨着什么天冷了注意保暖这类的话，而我每次都只是痴痴地望着夏兰萱寝室里的那盏灯，心不在焉。

这一切，唐雪不曾注意到，也许热恋中的女人都是盲目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唐雪依然那么小鸟依人一样地陪在我身边，在她看来只是这样就觉得特别幸福，而我也不忍心去打扰她的幸福，但也仅此而已。

“宇，你今天一整天都到哪里去了？没看到过你的影子。”

“哦，唐雪约我去咖啡厅喝了杯咖啡。”我慢吞吞地道。

“什么？唐雪又约你？喂，宇，你怎么老是背着我和别人出去喝咖啡，每次都不叫我，你够意思吗？”郭晨一见到我就劈头盖脸地追问我。

“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叫背着你？难道别人约我出去我还得跟她说‘等一下，我先通知郭晨一下。’这样才够兄弟吗？”

“说的也是哦，是我不对，到底她找你什么事啊？”郭晨也觉得自己太敏感了。

“切，懒得告诉你。”

“宇，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不行，快说她找你干嘛！”郭晨急得耳根都红了。

“瞧把你急得。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找我商量一下系里下下个礼拜六去市区跨年的事。班主任说她在男生这边人缘好，让她动员动员，所以她就来找我了，想让我替她想想办法。”

“哦，我明白了，班主任想用美人计，而唐雪喜欢你，自然就想让你出出风头。”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其实这种事交给班长李林去办就行了，唐雪非要找我。

2

在这南国的冬天，漫天飞雪的场景还是比较少见的，特别是魔都这样的大城市。

在今年的最后一刻，我站在徐家汇格林豪泰酒店顶楼的天台上，观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和天幕上偶尔出现的冷清的烟火，像是一点点散开的雪花，慢慢融进夜的深深城府里。

夜深、寒重。一股冷嗖嗖的凉风窜进了衣襟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深刻感受到了冬的侵袭。

一枚刚刚落下的树叶，被风卷到了天台。我怜惜地将它小心翼翼捧于掌心，叶儿的条条脉络清晰可见，像是一年的时光在掌心翻涌、升腾，最后又归于平静，化作一条条岁月无法抹去的痕迹。一颗微微颤抖的心静静地聆听，像是在诉说着曾经的春天。

我低头，俯视那街道两旁满地的落英，仿佛也挂满了忧伤，倾其一生到头来却只能化作尘泥消散。望着它们孤单无助的随风飘荡，有着几多无奈，几分疲惫，几许苍凉，和几丝不足为外人道的忧伤。带着丝丝遗憾，心儿也沿着记忆的小径，一个人，漫步季节深处……

寂静的天空，寂静的人，还有一座寂静的城，都在这个季节的凉意里显得那么灰白。时光如水，繁华谢幕在素白的光阴中；那些发白的时光，早已抹去那些葱茏。

班里的同学全部聚集在麦当劳旁边的那家吉野家，一边畅快淋漓地侃侃而谈这一年来的过往，一边快乐地进行着新年倒计时。门口的落地玻璃上布满了霜花，在室内暖气的掺和下，慢慢化开，合着伙伴们的欢声笑语，氤氲成一片语焉不详的记忆。

我是个伤感的人，这是我的本性，特别是在一个人的时候。

下楼和伙伴们打了招呼后，就出来到街上逛逛，郭晨看到我离开，他也起身陪我，唐雪也想出来，但被聂空缠住了，没能成功脱身。

我们决定走路去外滩看看，于是，这六公里的路程，在郭晨的陪伴下，感觉是那么的漫长，就好像是将我这十九年来的青春全部回放了一遍。

那些在我生命中曾经驱散过一隅黑暗的街灯，那些在我头顶飞逝而过的流星，那些曾经温暖的陌生人的笑容，那些善良而又任性的回忆在这个时刻，像是大提琴那低沉的颤音，又像是一条无法泅渡的湍急的河流，时急时缓地铺展开来，构建过往泛黄的画卷。

“宇，我能不能拉着你的手。”郭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种明朗的期待。

“当然可以啊。”我回报他一个大大的微笑，是二次元里那种典型的笑不露齿，眼睛迷成一条线的微笑。

我很喜欢这样的笑容，不仅仅在于它带给微笑接受者的那股无法言传的温暖，更在于一种感觉——当全世界只剩下那一条缝的时候，似乎一切都会变得真实可靠。当然，透过那道缝，我看到了郭晨脸上阳光般的笑容，现在才知道，原来郭晨笑起来是那样迷人。

就这样，我和郭晨手牵着手，走在魔都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那些夜色中朦胧的灯火，一站又一站飞逝而过的路牌，陌生的面容，廉价的臭豆腐，喧嚣的地铁站，延伸的铁轨，公共电话亭里借宿的流浪老人……耳边回荡着杰伦的那首《借口》：“翻着我们的照片，想念若隐若现，去年的冬天，我们笑得很甜……”眼前总是浮现这样一个画面：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一个裹着黑色风衣的人站在一棵堆满雪花的榕树下，手里挎着一只很潮的包，脸上溢出的泪花在夜色四周发出锦缎撕裂的声音，像是对无情时光沉重的控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透视着无止境的期盼，像是北冰洋广袤冰层下奔流的深色海潮，透过榕树杈桠的间隙，朝着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望去，似乎想要把黑夜望穿，目光在冰冷的夜风中一寸一寸艰难前进，但是穷尽目力所能到达的地方，剩下的还是浓雾一样蔓延的绝望。但是她嘴里却始终重复着一句话：我会等你，一直等到你出现为止。

不知不觉中，我和晨手拉着手闯入了南京路上汹涌着赶去外滩跨年的人流中。我急忙扯着晨找到与北京东路交叉的墙角，手里拿着冒着热气的茶叶蛋，就这样靠着墙，呆呆地站着。

晨就在我身边，头上的北极狼帽子的耳朵遮住街角的灯光，偷漏下来的一缕光线将他那俊俏的脸蛋刻画得棱角分明，一阵夜风从北京东路的巷子里窜来，将他的轮廓抛光得若隐若现，而后伴随着包装纸沙沙的颤抖，从我肩头划过，奔向未知的远方。

“宇，我想一直这样牵着你的手走下去，不管未来发生什么。”

晨淡淡地说道，但我知道他此刻内心一定像是泰坦尼克号撞上了冰山那样的恐慌与无措。

我抬起头望着遥不可及的苍穹，今年的烟火似乎比往年的多，可是空中那些元素欢腾的炸响声在我耳中听起来总是那么空旷和飘渺，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狂欢，而我却站在玻璃房外隔窗观望远处繁华盛世的一场梦。

“晨，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我不知道这句话带给晨的是痛苦还是快乐，但我清晰地记得，那晚晨在听了我这句话后抓着我的手拽得更紧了，冬天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却冲不散我手心的温暖。

一抬头，晨眼角晶莹的泪光将漫天的烟火和灯光折射得梦幻般迷离，我想此刻，他一定和我一样迷失了前进的方向吧。

咚...咚...咚...

新年的钟声从远处的上海中心传来，六百三十二米的高度，带给钟声一种邈远疏离的气息，唤醒沉寂的中国大地，重新引来又一年的曙光。

迎着钟声，我的手机响了。

“浩宇，新年快乐！”

“邱浩宇，新年快乐！”

……

伙伴们接连不断地传达新年的问候，最先收到的是唐雪的祝福。在电话中寒暄一番后，我拨通了夏兰萱的电话。

“夏兰萱，新年快乐！”

“额，邱浩宇啊，嗯，新年快乐……”

电话的那头是烟火炸响的声音，声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伴随着钟声，她告诉我她在和一个穿着白色风衣帅得不得了的男孩跨年，电话那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但是却像是一道道惊雷在心间炸响。到口边的那三个字也被我生生咽了下去，吞进肚里，然后将五脏六腑炸成重伤。

“你要过得开心哦。”我努力保持着微笑的声音。说完我没有马上挂断电话，她手机里的喧闹和南京路上的热闹声彼此应和，于是她的声音也变得辽远而空旷，仿佛她在很远的地方对我说话一样——事实上现在我们的心的确隔得很远。

等对面电话挂断后，我收起手机，心底那个静止的湖泊在此刻翻涌起伏，化作一条深深埋藏奔流不息的黑水河，无法泅渡，那河流汹涌的吼声，就这样成为了我每日每夜绝望的歌唱。

我笑了笑，那样的傻笑是我十九年来的第一次。

只记得嘴角上扬，然后就保持八度僵硬着。想着夏兰萱电话那头传来的笑声，耳边又想起晨说的那句话，我尽量笑得张牙舞爪些，可是还是抵不过心里一片空荡荡的难过。我紧紧拽住郭晨的手，望着远处黄埔江上泛起的粼粼波光。

江面很黑也很绚烂，烟花在夜空和水里不停绽放，我听着郭晨熟悉的声音，此刻不愿去细想夏兰萱，于是就想到了郭晨的点滴。

“其实我很难过，我不想以后在没有你的日子里一个人站在没有朋友的大地上眺望城市的地平线被残血夕阳吞没，更不想在空寂的黑夜里伸手抓不到依靠。”

这是晨在我打完夏兰萱的电话后跟我说的话。

郭晨不知道其实我很羡慕他，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度过人生中最美好的四年，不去想未来，因为那是遥不可及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一个人很安静地靠着我坐在情人坡的草坪上看杂志或者听一首流行歌曲，有时候到街上随便逛逛，或者站在北侧门的十字路口边看车水马龙，穿过校园道路两旁高大梧桐叶投下的树荫的时候会抬头看看明亮细碎的阳光，脸上保持着孩子般天真的表情，笑容甜美，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有些时候我总是笑他永远长不大，而他总是包容一切的笑笑，其实我知道，他只有在我面前才会表现出一副孩子般单纯的自己。

现在才发现，生活过得简单一点没有什么不好，对于爱情更是如此。记得周杰伦在《简单爱》这首歌里唱到：“说不上为什么/我变得很主动/若爱上一个人/什么都值得去做/我想大声宣布/对你依依不舍……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你靠着我的肩膀/你在我胸口睡着/像这样的生活/我爱你/你爱我/想简简单单爱……”

我以前总是把自己的时光安排的格外充实而忙碌，可是任凭我把生活过得有多么丰富多彩，它都像此刻天际的烟花一样，在一阵绚烂过后终究摆脱不了化成一堆模糊的光影向四下散开，融进夜的味蕾。

我没有打断晨的话，就这样牵着他的手一边听他讲，一边游荡在冬日的街头。

街灯将我们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慢慢延伸进黑夜的怀抱。我从来不知道郭晨有这么多的话要说。我只记得后来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像是沙沙的雨声一样，又像是大提琴伤感的旋律，所过之处，留给我荒芜的疼痛。我知道那是他在哭泣。

他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有事一直都憋在心里，看着让人分外怜惜与心疼。

突然，他停止了哭泣。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迷人的微笑。

“宇，我想告诉你，不管以后你身在何方，当你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那颗最亮的星星是我在看你。”

我只笑笑不说话。抬起手为他抹去眼角的泪花，此刻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多年失去依靠的孩子，此刻抓住了唯一的依靠不肯放手。

我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感受着他身上那种特有的男孩阳光的味道，我的心是那样的安静释然。就这样我们两个人不说话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在这个季节的末梢上，在这座空虚浮华的城市的角落里，互相舔着心底的伤口。

忽然想起郭敬明在《左手倒影右手年华》里说到的那句很残酷的话：“身边的位置只有那么多，自己能给的也就那么多，这个狭小的圈子里有人要进来，就有人不得不离开。”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心底一阵刺痛，就像是珍藏了几十年的花瓶被自己不小心摔碎一样。

我抱着晨的手拽得更紧了，因为我生怕在这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松开了牵着他的手，不小心弄丢了一个人，把他留在时光长河的某一站自生自灭，这不是我能够承受的痛。因为我已经害怕一晃神一刹那就发现人生旅途上就只有我自己在东张西望，孑然独立地看日出日落。因为除了磊，郭晨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郭晨将我抱在怀里，双手也拽得紧紧的，就像是溺水的蚂蚁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

可是尽管我多次想让晨走进我的内心，但最终都还是失败。因为我的心房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尽管无法企及，尽管心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但我还是努力地用眼泪修缮着那些漏洞，害怕住在里面的人会被雨水打湿。

末了，我牵着晨的手，走过外滩，走过北京东路，走过日月光广场，走过复旦交大昏暗的校园，就这样两个人在冗长的街道上走走停停，在凌晨六点嘻嘻哈哈地走完十八公里的路程，在灯光与夜色的辉映中寻觅到了那些个温暖的背影，然后感受那一份宁静和遐思。

最后在这座城市地平线上那一丝丝泛白的晨光中，微笑着说晚安。

在那一缕绵薄的晨光中，宾馆外面白色的墙壁上，留下了两道淡薄而明亮的影子，像是鲁迅笔下那两棵依偎的枣树，而影子背后，只能隐约地看到霞光般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