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块盖下水道的铁板就在地磅旁边,没有固定。三厘厚的铁板风是吹不动的,孩子爸这样说,所以就是不想找钢钉去固定它。这样地磅装四年了,这块活动的铁板也就响了四年——每次一来车,无论什么车,铁板就咚地一声响,每次咚地一声响,就是来车了,不是有货车过磅,就是有人拿货来卖。
所以,铁板咚地一声响,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对我来说,坐在桌旁一听到这声音,我的心就舒展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也要吃饭要赚钱,自然免不了这俗。
可是,最近这声音越来越稀少了。自从隔壁那一大片厂房拆了以后,我这店,也越来越没什么人光顾了。人气渐淡,房子是还在,生意却没了,这地磅这铁板也形同虚设,静悄悄地没了反应。
好不容易咚地一声响了,进来的却是房东陈叔——我得主动点,没等他开口我就叫:
怎么办?怎么办?陈叔!八月见鬼了!一直没生意!是不是金融危机又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陈叔点燃一支烟,无奈地看着我——他没法向我开口借钱了,至少这会儿开不了口!他幽幽地说:
怎么都变成亚历山大了?
有些人从来都是亚历山大派,比如陈叔。总是要找人来借钱花。老实说,我从来都不是。对于世界的欲望源于对自己能力的认知——就这么点养家糊口的能耐,我是不会去期望买豪车置豪宅给自己压力的,只要不想那些太过虚浮的事,我怎么会有压力?他不烟不酒不嫖不赌,我不逛街不攀比不买名牌不养宠物——这样子洁身自好的夫妻,每天起早贪黑做生意,只供养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还养不活还有压力的话,运气是有多差?还是政府不给活路?
可是,最近,死了几千年的亚历山大还是复活了,复活在很多人身上。也不知是运气问题还是整个经济气候起了变化,总之,都变成亚历山大了……而且,还不止是成年的人,连小孩,也无一幸免。
大孩子雅歌看见穿校服的同龄人骑着单车从门口路过时,就会紧张地问我:妈妈,他们是哪个学校的啊!为什么暑假还天天去上课啊!他们在补习什么啊!是不是我们学校也有这些补习我都不知道啊?
我只有叫她去查查,去问同学,可是,并没有高一新生的补习——她太过紧张,那些都是高三的,可怜的读书人,我离开学校都这么久了,还能体会到读书时的紧张和压力。做梦还能梦到,开学了,啊,忘了拿书,啊,快迟到了……那些梦魇一辈子都在缠绕,好难摆脱。我家的大孩子,是这一种读书式的亚历山大派。
小女儿思辨睡着睡着午觉,突然爬起来,大声问我:妈妈几点啦!是不是小提琴老师要过来了?我去买水给老师……
可怜的孩子,为了午后的小提琴课,她连个午觉都睡得提心吊胆……我说,不急,孩子,你再睡会儿,老师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到呢!
可是妈妈,我刚刚做梦,梦到老师已经来了,可我还没去买水,哎呀吓死我了……这一类,属特长生亚历山大派,也够可怜。
孩子爸睁着血红的眼睛,剥光了家里最后一根电线,拆完了角落里最后一点点的东西——真的无事可做了,货车停在那地方已休息一周了,好不容易接个电话,却是说:您八月份的安无忧人寿保单要交费了,为了您的利益不受影响,请您及时续费……
事实上,我们担心的就是这笔保费,如果生意稍微好点,如果厂里的废料稍微多点,这些费用都是可以轻松应对的——可是都被环保抓得没怎么生产了,连正品都少,哪来的废品?
亚历山大了,亚历山大来了,亚历山大复活了,他满血复活了——焦虑的味道在空气里漫开,我想起了外甥女刚生下的宝宝,侄女的孩子八月满周岁,表哥的孩子考上了一本要办升学宴,老家的教会教堂要翻修……
转瞬之间,我也成了亚历山大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