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道:“那你可有想过,如果越王一开始未曾兵败,又岂有后话?实力足够强大之人,是用不着牺牲自己,也能克敌制胜的。百般委屈自己,那都是弱而不甘的作为,说起来,还是没有什么出息。”说完这番话也不由一怔,刚才他全然有感而发,难道自己内心中竟是这般作想?也如旁人一般,时刻渴求着更强大的力量?
他在江湖闯荡,还可说是一路顺风顺水,没花什么力气就当上了盟主,又曾捡到一本武功秘笈,修得神功;有了爱慕的女子,还能入朝为官,如愿待在她身边;给清廷效了力,却未被正派嫌弃,现可说是两方道路皆通畅。
但他也知这位子坐得不稳,众人一来将他视为异族傀儡,另外也是没闲心推举下一任盟主,才让他一直做了下去。
而在他尝到甜头之后,若是有朝一日,忽然被赶下大位,心里实是不甘,便希望真正的练就一身本领,让群雄一直这样尊敬他,他也好始终做盟主。这些想法是直挖到内心深处,一阵慌乱,低声叮嘱道:“这些话,你可别向外人去说。”
程嘉华诡秘的一笑,道:“原来李盟主也不是个老顽固。嘿嘿,我自然懂得,你还得保住你面上那一张‘皮子’呢。放心,我从不是个多嘴之人,你不准我说,我一个字都不会提。咱们算不算是有了共同的秘密啊?”
李亦杰尴尬的笑笑,道:“是……你认为是……好像也的确是的。”程嘉华微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举起左手,食指与大拇指围成了个圆圈,三指竖直张开。李亦杰奇道:“这是什么手势?”程嘉华道:“哦,是西方礼节,意思是‘好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旁的石块仍旧不断砸落。一块下端尖锐的长石向两人击来。李亦杰再想护着程嘉华躲开,已是无力。而照那石头架势,几乎能将两人同时砸得脑浆迸裂。
李亦杰无计可施,只好深埋下头,紧闭双眼。程嘉华双眼却直瞪瞪的望着石块,在它砸下时还在心里盘算着主意。
石块已到胸前,忽然几道白光闪过,那石块顿时四分五裂,散成不少细小的碎块,在两人周围洒了一地。有几块落在程嘉华身上腿上,亦是不痛不痒。
李亦杰也惊愕抬头,见一个白衣青年站在面前,手里握着索命斩,挥出后前臂蜷曲的姿势仍未改变。又惊又怔,道:“原公子?你……你怎么下来了?”
原翼淡淡道:“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现在还有命在么?”李亦杰口舌一滞,道:“不是,原公子,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嘉华问道:“你是谁?”他没见过原翼,对他在冥殿中大出风头的场面也闻所未闻。但他手里握的索命斩,自己还记忆犹新。刘慕剑当时就是因为握了一把这模样的刀,才会身中剧毒,直至疯癫。冲口道:“这把刀……”本想提醒他刀柄上有毒。话一出口才又后悔,他既能始终中毒而不改色,一定是个棘手人物,而真有这样的高手,对毒物必定有相当了解,也不会那么轻易就中毒。
原翼道:“李盟主,干什么哪?怎么救人救上了瘾,干脆待在底下不出去了?这里可随时会塌的啊。你那位小姑娘刚才哭晕过去,好不容易才给人救醒的。”
程嘉华道:“我的腿……”刚说了三字,也即停口。以他与生俱来的高傲心性,便是到了生死关头,仍不愿向人摇尾乞怜。
李亦杰解释道:“他的腿被石头压住了,总也拔不出来。”原翼笑道:“这有何难?”抬手一挥,索命斩划出一道银灰色光芒,将那几块土石击碎,这手法就与刚才救人时无异,李亦杰第一次亲眼得见,大声喝彩。程嘉华也赞道:“好厉害!这就是传闻中大名鼎鼎的索命斩?”
原翼笑道:“原来是程二当家,幸会啊。行了,有什么话出去再说,走。”一边一个的挽住两人胳膊,向上跃起。遇到坠下的大块土石,避开后往往在其上再蹬一脚,借力提速。终于三人一起跃出洞口,又踏在了平整的路面上。
李亦杰是第二次从黑暗中回到光明之处,心中的喜悦丝毫不比前一回少,反而犹有过之。带着笑眼转头看程嘉华时,见他脸色冷淡,竟似全不以得救为喜。也不知他是当真将生死看得淡薄,还是精于掩饰。
若是后者,那可实称得是此道的绝顶高手。别说在他的年龄,就算是个老谋深算的成年人,要做到大喜大悲时仍能喜怒不形于色,都不是件容易事。
南宫雪一直站在一旁等候,见他一切平安,喜极而泣,果真冲上前紧紧抱住了他,道:“师兄,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就知道吉人自有天相,你定能遇难呈祥。”泪水溅得他胸前单衣都湿透了。
李亦杰安抚的拍了拍南宫雪后背,这次死里逃生,最欣喜的还是能见到师妹好端端的模样。见四周曹振彦已带了他的人马撤得一干二净,也不以为忤。
原翼和程嘉华则盯着洞口,刚才他们三人刚一跃出,那墓道就再也坚持不住,大块大块的石头充水般直向冥殿里灌。随着轰隆轰隆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这座陵寝就彻底被填满了。
如果后世再有人想前来一观,还得费力先将数千块的土石搬走,这可不是个轻松活儿,不夸张地说,当世绝无可行。如此说来,这承载无数秘密的古墓就将从此隐没。这也并非坏事,以后就再不会有念着发笔横财的盗墓者闯入送死,和硕庄亲王和永安公主在地下也能真正得到安息。
众人默默看着李亦杰和南宫雪温存了阵,天台飞鹰先出言打断道:“盟主,这事儿差不多,也就行了吧?你说那黄山派刘慕剑……该如何处理?”李亦杰叹口气,道:“刘掌门一心光大门楣,只是走歪了路,这才会被毒药迷惑心智。黄山弟子听了,给刘师伯建一座衣冠冢,出殡时均须以重礼厚葬,仍然让他……作为掌门人入土。”
另一人道:“盟主,咱们可还得去宫里寻解药哪,那才是真正不可耽搁。”李亦杰心下一凛,道:“不错,大伙儿清点人数,整顿队伍,即刻出发。”
南宫雪奇道:“解药?什么解药?又为何要到宫里去寻?”那雪山派汉子没好气道:“为什么到宫里去寻?就是那群狗娘养的给咱们吃的苦药哇。他奶奶的王八羔子……”
李亦杰抬手止住,否则不知他还要骂上几句,最不愿的是让他辱及沈世韵。就算旁人再怎么编排韵儿不是,没听到她亲口承认,他就绝不相信。又向南宫雪道:“的确是官兵设下的陷阱。先封锁了古墓的各处出入口,又向密闭的冥殿中施放毒烟,而且不是十香软筋散。想等大家都倒下以后,再专门派人下来夺索命斩。取宝虽说也是咱们的首要目的,但朝廷根本不是有意相助,我们都是给利用了还不知道的。”
南宫雪暗暗一惊,道:“好歹毒的计划,你怎么知道?”李亦杰道:“是曹大人……他先前领兵前来,我制服了他,逼得他亲口承认的。”
南宫雪道:“曹大人?他……”李亦杰道:“他也是奉命办事,不能全怪他。如果不干,主子会杀他的头。不过他这次回宫以后,没能完成任务,没能带回索命斩,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我就网开一面,放了他回去。来,咱们边走边说。”
众人列队前进,直奔京城。路上李亦杰给南宫雪和程嘉华讲了些自石像中逃脱后的种种变故,听得两人都是目瞪口呆,乍舌连连。其中自然隐去了此事极有可能是出于韵贵妃指使一节。
他只愿私下考虑,找个能说服自己的恰当理由,来为沈世韵脱罪,而不愿别人快嘴利舌的来给他一番分析,没罪之人也要变为有罪。他对沈世韵,说到底还是有一份偏袒,根深蒂固,不容外人来玷污了他的女神,就如维护着一份不愿颠覆的信仰。
说到原翼在冥殿中大显威风,逐一破解图形谜底,得获王爷遗言,最终取得了索命斩。本来都是以较为清闲的语气说故事,可等提到最后他自居为宝刀主人,语气中不免流露出一层浓浓的失落。
南宫雪也代他愤怒,道:“他以为自己是谁?做人不该这么自私的。四大家族了不起么?就为自己贪求宝物,而不顾武林所面临的眼前危难?要是保不住索命斩,那该如何是好?”程嘉华添油加醋道:“他一人独来独往,保得住才怪。七煞魔头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南宫雪道:“你该对他晓以大义,就算他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自己的家人想想,他就不怕惹祸上身么?你刚才说,他也是一座什么成名山庄的少爷,大不了,你给他讲讲无影山庄的前车之鉴。为了无端的断魂泪,全庄灭门,那血案如在眼前。他要是再霸着索命斩,下一个被灭门的只怕就是原家庄!”
程嘉华道:“再不成就在他茶水里使点迷药,趁机取走就是。这手段虽说是黑了点,不过对付那些死硬的顽固之辈,不这样不行。这叫做以毒攻毒。”
南宫雪道:“阿华说的是啊。咱们冒着生命危险去寻索命斩,他只等到最后,轻轻松松的几句话,就想独占宝物,天下哪有这等不劳而获的便宜事?就算动之以情,他也没有私自吞没的道理。只不过这话,他未必能听得进去,也就是了。”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李亦杰头都快炸了。索命斩确是不能给他,也不宜给他,但他几次救了自己的命,这个口叫自己如何开?使毒暗算自己恩人,虽是无大害的迷药,也还是十分不光彩之事,实在称不得他这个响当当的盟主身份。
这时忽然有人从后拍了拍他肩膀,通常正派中敬其为主,有事相商时也该恭恭敬敬的唤一声“盟主”,从不敢这么没规没矩的乱拍。李亦杰已练出一身警觉,手按剑柄,跨出了一大步,骤然转身。他这么一转,南宫雪和程嘉华也随着他转了过来。
那人却是原翼,这“说曹操,曹操到”的感觉实在是不舒服。李亦杰本来不惯在背后说人坏话,窘得脸上发热,讷讷道:“原……原公子……”南宫雪声音清脆的道:“原公子有何贵干?”她刚才说得大义凛然,但蓦然当着原翼的面,也实在拉不下脸来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