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的经验之谈“为人不舔肥尻子,枉到世上来求之”。
坦人在村建筑公司当抹灰队副队长的日子里虽说比成天操铁铣搅拌水泥白灰和站在高架上抹浆的民工身份特殊一点,但想更神气一些就难了,毕竟是领着三四十个民工给墙上抹水泥白灰的小工头而已。半夜里没瞌睡了常思量,没钱没礼物巴结队长和经理,搜腾些中听的话随时赞扬上司,或许对前程的发展起些效果。可第二天清晨用半脸盒肥皂水涮过脑袋后,把打算好的一切就都忘了。结果把个副队长的职务给丢了,只好去运砂班给汽车装砂。
建筑队拉砂的地方呌将军坟。据说是清朝康熙年间的将军王进宝的安息之处。坟院里石碑之类早已荡然无存,看起来和那片大沙滩中的沙丘并无二致。只不过当地的百姓提起将军坟,除了敬畏之情,尚有许多的趣闻轶事。
每天早晨的七八点钟,提张铁铣爬在大卡车的马槽里,不管北风扬雪还是烈日阴霾,随着汽车风驰电掣冲剌到将军坟附近,然后往卡车里装砂。
五个人一组。组长王美丽仗着六分半的姿色和什么人际关系,往往指责坦人,使坦人既生气又感到可笑。中午十二点左右休工前的一趟砂装好后,坦人就躺在车箱中的细砂上回工地。一路上遥望屈吴山的山顶和山顶上游荡的白云,心里滋生出酸咸苦辣的情感和孤独缠绵的诗意。下午装上砂的车走后和未到来之间的空闲,坦人就靠在砂丘上写小说,渐渐地王美丽不再讨厌坦人,有时还会把一张涂了香脂的脸靠近坦人的下巴,听坦人胡诌人世间的乱七八糟。坦人才弄清楚王美丽原来是公司经理的尕妗子,难怪她不干活儿光指手划脚。
公司经理郑关西,长相和姿势很像《水浒传》中被鲁智深三拳毙命的镇关西。发迹成经理的因素主要是靠在乡上当书记的表叔。不过他领导民工很有经验,联系工程项目绞套很深。公司每年都获丰厚的利润并上缴许多的税款。据说县长都赏识他的经营能力。
农历的十一月半和腊月间工地上给民工陆续放过年假,运砂班是腊月二十五放假的。坦人领上工钱和奖金就回家了。
腊月二十七是家乡小镇当年最后一次逢集,坦人就去集市上秤了半斤茶叶,买了一条纸烟和一串鞭炮。年货到手后感到集市上的热闹对他毫无兴趣和留恋,便朝家的方向走。路过“老刀客”纸火铺门前时碰见王美丽抱着折叠式的两个花圈从纸火铺门里迈出来。
相互问好后,王美丽说:“他姑夫昨天去世了。”坦人一听就知道指的是郑经理的父亲,便问:“哪一天烧纸?”“腊月二十八。因为到年跟前,不然会推迟几天的!”王美丽说。
别了王美丽,往家里走的路上想:郑经理虽然是本乡人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可几乎没有什么接触。当副队长时开头头参加的会议自己没资格,免了副队长的职务后就成民工了,只能在全体职工大会上远远地瞅那么几眼,面对面的说话是否有过想不起来了。个别的民工和郑经理成了铁哥儿,自己有贼心却没有那种贼胆和窍口,这一次倒是个接触领导的机会,……
这一轮猪年的腊月二十九就是除夕。二十八日清晨胡乱喝了几口茶啃了个干馒头就骑自行车往郑经理家赶,五十里山路用两个半钟头就到郑家门口。瓦着狗头兽的大门楼两边高悬一副挽联:守孝不觉红白坠,思亲远眺白云飞。坦人将自行车还没立稳,大门外的一个年轻人就将手里提的一面铜锣敲得“哐”的一声响。紧接着院内鼓声大震、唢呐齐鸣。坦人不四顾院里的人及摆设,直冲进落柩停尸的主房,在摆着郑老先生遗像的案前双膝跪地,头不抬地一声“天啦!唉哩苍天”,便哭得死去活来。
灵堂旁坐草铺的十来个孝眷昏昏欲睡,猛然间被哀乐和坦人的嚎啕惊醒,准备应付着哭几声就完事,谁知被坦人的悲声勾起他们错综复杂的心事,就哭了个撕心裂肺,天昏地暗。
主持奠祭仪式的人和围观者被悲怆的哀乐和坦人及孝眷的痛哭声惊得一时懵了头,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同时又被眼前的情景所打动――世上还有这般情真意切的至亲和至忠至诚的孝子!
坦人己干嚎不出响亮的声音,便搅和在哀乐和孝眷的哭声中唱起来:“坦人我跪灵前悲声大放,思想起往日情实实可伤。骂一声毛延寿狐群狗党,白白地断送了昭君娘娘……”
郑关西虽重孝在身,可他没工夫坐草铺。早点吃过就去隔壁的亲房家给请来的风水先生交待事情,然后还准备亲自和丧礼主持人迎接县上和乡上的领导及毗邻村社的头面人物。在亲房家听到连绵不断地哀乐和悲痛欲绝的痛哭,便急忙跑回家。一看哭的场面他纳闷了:四五个亲朋连拉带拽地劝一个人节哀,那人干脆不听劝阻,依然扑天抢地地哀嚎。
众人见郑关西上前便让开一条人缝。郑关西弯下腰细瞅两分钟后确认是坦人。从原先的了解和尕妗子几次对坦人的描述评论,加上眼前的情景肯定的。便在坦人的耳旁断喝:“你的伤心我知道。不要哭了。”
见坦人不再跌死拌活地嚎,孝眷们也停住了嘶哑的悲哀声。主持奠祭仪式的人才向乐队喊:停乐止哀。惹得满院的人笑。
三四个亲朋将坦人搀扶到一间小房里,端水让坦人洗一下手和脸。这时的坦人浑身泥土,满脸泪痕。他表演得太逼真了,除了郑关西,所有在场的人到此时还不明白他倒底是何许人物,是郑家哪一房份的至亲。
坦人的屁股还没拓到坑沿上,郑关西进来了,对坦人说:“这么远的路你来了,唉!”“我非来不可!给老人家点一炷香就走,今晚得赶到家。明天就是年三十……”
翻年的正月十五过后坦人到了工地,听说公司领导和各科室、各队的头头开了几次会,讨论什么轮岗制度。这些往年坦人认为无关紧要的会,今年对坦人却是个划时代的人生转折――任坦人为抹灰队队长。
工地上又是一派热气腾腾,龙腾虎跃的景象。
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坦人对王美丽说他要去将军坟拉砂的地方看看。王美丽就打发开卡车拉砂的司机去接坦人。
一路上坦人和王美丽在驾驶室里回顾原先装砂的过程。司机给坦人递上一支大前门牌纸烟。坦人将纸烟递给王美丽,说:“你处理了吧。我吸老旱烟过瘾。”王美丽把那支烟折成三截,然后扔出车窗,不知被风吹到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