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
趟出这片枯寂就趟过生长
遇见风起水浪就遇过虚妄
忍住顷刻回望就忍过恓惶
陈鸿宇《途中》
阴雨过后,天气出乎料地转晴了,天空空旷遥远,蓝得让人觉得单调。杨小羊蹲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鞋子被台阶拗成的弧形,阳光打在他身上,全身都暖烘烘的,甚至有点热了。杨小羊没动,不一会儿埋在两只手臂间的脸都觉得有点辣了,于是他就到龙眼树下去。透过密匝匝的树叶,落到地上的阳光细碎细碎的,刚进入这片荫蔽处,阴凉感就包裹上来。
四下都静悄悄的,村庄里异乎寻常地安静。有时候在什么地方响起摩托车的喇叭声,一个小孩追逐着喊叫另一个小孩的名字,大约是要一起去做什么。这时,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哐啷生,接着又响起一阵咳嗽,伴着不健康的喘息声传到这寸祥宜之地。杨小羊把撕到一半的指甲撕下来,他一直觉得,他的指甲太厚了,他见过那些很小的孩子的手指,他想他在那么小的时候指甲也是那么小的,薄薄的和肉连在一起,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十三岁了指甲就变得这么厚。很不好看,他不喜欢。
现在他走进那个房间里去,房间里光线暗得很,可三米外的地方阳光廉价到让人抱怨,大概总有些地方偏偏如此,偏偏阳光刺不进来。一个穿黑色粗棉布衣服的老妪躺在床上,蚊帐也是接近黑色的深蓝,也许不是深蓝,而是别的什么颜色,因为光线和长年累月的孤寂的积累而让人看起来是黑色也未可知。杨小羊不喜欢这顶蚊帐,那个款式和布料从未在市面上见过,早已经不流行了,是早已被忘记的残次品,而且莫名的有种脏兮兮的感觉。床前面有个被打翻的饭盒,汤水倒成一滩。老妪躺在床上的姿势很难用言语形容,怎么说呢,左脚屈着,手也以弯曲的姿势耷拉在胸部下边的席子上,而尽管看起来左边的身体好像大动干戈,右半边的身体却让人有种死一般的僵硬。这就是半边身体中风的人,潦潦草草的。很明显,她刚刚在为吃饭进行了很大程度上的尝试,而这尝试最终以失败告终。
在杨小羊看来,祖母的脸不无疲惫,但从她看见他的那一刻起,狰狞取代疲惫占据了整张脸。“出去!”她说,用力地、愤怒地。杨小羊无从猜测她这到底是一种迁怒,还是这种尊严丧失的时刻因为被他瞧见而带来的理所当然的怨恨。这样的事每天都有发生。长辈们该工作的工作,就算是家庭主妇也想尽量远离这间屋子,送饭的任务自然落在他头上。他对此没有异议,他原本是不愿争辩的闲人,何况没有拒绝的理由。总有些什么事情是冥冥中注定的,就好比是我,而不是别人,要日日目睹你尊严扫地的晚年。但杨小羊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收拾好地上的东西,用拖把把汤汁拖干净,再把剩余的饭和汤分别舀一点放进不锈钢碗里。她床前刚好有张和床齐高的小桌子,杨小羊把装好的东西放到那里,转身出去了。
母亲和邻居和往常一样,端着饭碗在唠家常,她们总是对别人家的事聊个没完,但一般不喜欢别人聊起自己,能够充当妇女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的,总是糗事多过喜事。不管何种性质,杨小羊总是漠不关心,从不打听。
看见杨小羊拎着饭盒回来,母亲照例问了句吃了没,杨小羊把饭盒搁在打水井旁边的水槽处,说,倒了点。母亲走过来,拿起饭盒的时候惊讶地叫起来,“哎呀老太婆又摔饭盒了,瞧这大洼洼,每天都这么摔哪里来这么多饭盒给她摔!”杨小羊上楼,背后响起母亲用钢丝刷饭盒的呲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