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嘛?”
“上班“
“还在上班?”
“对啊”
“这个时候不都下班了吗”
“临时出差”
“哪里”
“明天就回去”,他答非所问。
妻子没有多问,“你回来给我发微信啊”他蠕动嘴唇,没发出任何声音。电话被挂断了。
他看着手机屏幕逐渐暗下去,那张脸上也失去了光彩。电话中的耐心在忙音过后消失在空气中,他腾出右手,在夹克口袋里摸索,用中指和食指夹出了一根,又去摸索打火机,没在右边口袋,左边也没有。中指和食指因为常年吸烟被熏的焦黄。老婆一直唠叨着他每年抽烟的钱比孩子的玩具钱都多,他只是笑笑,然后用那双宽厚的大手高高举起儿子,把他抛在空中,逗他咯咯地笑。妻子开始埋汰他说小心摔着孩子,她只是说说,然后随着孩子放肆的笑声放松了绷紧的脸颊,嘴角微微上扬。
在最难的时候他们住夹板房,两片铁皮中间是一层白色塑料,这样的四面墙竖起来,加上一张漏水的屋顶,构建出一个小小的家,他们庆幸那时候没要孩子。早上五点半,她起床做早饭,朦胧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一缕头发飘荡在耳边,他眯着睡眼看向她,说她怎么那么像一个妈妈。刚睡醒的脑袋是短路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是在表扬她是个贤妻良母,她却不依。23岁的妻子还没褪去婴儿肥,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是个贤妻良母,她觉得这是在小看她。没人可以小看她,即使在一个月800块钱的北京冬天,她也要在房间里一个弧形可乐瓶中插上一朵花,然后撒上盐巴,她说,这样好看。
3年后,有了欠下50万买下的新家,属于他们自己的家,1年后,有了孩子。那是一个爱笑的天使,咯咯的笑声从60平方米的空间内传入他的耳朵,幸福使他心脏发颤。
门口是三个人的拖鞋,他是黑色,妻子是红色,儿子是蓝色。蓝色的鞋子越来越大,最终和黑色几乎一样大。后来蓝色的鞋子被小心地收进了柜子里,儿子去别的城市上学了。
妻子问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儿子说7月8号放暑假,去玩半个月,然后再回家。他们都说好,不过要注意安全。那个电话没有人真正放在心上。
他现在觉得那是不详的预言,那天在去办公室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家里门没锁,妻子今天去教堂做礼拜,她去年开始信基督教,每次都是低着头祈祷家人平安。要是进了贼怎么办?不过他没回家。下班后回家,他轻轻转动门柄,铁门就旋转开了。
儿子的学校打电话说他们是爬山的时候出了意外,绳索断裂了,一共有三人遇难,儿子是其中之一。他的心发麻,怎么有人开这种玩笑,手紧紧握住手机,指关节撑的发白,他捂着胸口蹲下,告诉自己不是真的,眼泪开始顺着眼眶大颗大颗滚落,他睁大眼睛想要止住哭泣,眼泪却连成了串。
现场的警察告诉他在半山腰找到了孩子的尸体,调查之后家属就可以带回遗体。
然后儿子为他挑选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妻子打来的电话。他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握着拳头,指甲狠狠顶住掌心,他忍住颤抖的声音,撒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