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赵明是一位记忆兜售师,所谓记忆兜售师,就是收购一些人的记忆,再将它卖给另一些人。
赵明之所以能成为记忆兜售师,是因为几年前,有个老人送了他一台机器,对他说,用这个机器你可以采集到别人的记忆,还可以把机器里采集到的记忆再输送给别人。老人说这机器他得来已久,却一直不知道有什么用,于是就送给了赵明。赵明拿到机器后,研究了许久,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直到陈晓燕来找他。
“我现在有房有车,有最新款的包包和衣服,他的卡随便我怎么刷都行,可是赵明,我一点也不快乐,我时常会想起我们上学时手拉着手一起去吃麻辣烫的场景,那时候我快乐极了。”
陈晓燕来找他,为了对他说这些话,她柔软的手塞进他的手心,她丰满的身体似有似无地与他擦过,她还像年轻时一样漂亮,甚至在金钱的保养和滋润下,比以前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那晚,他们一起睡了。第二天清晨,陈晓燕在穿着一条比赵明银行卡余额都贵的裤子时,赵明抽着烟,问了她一个多余的问题。
“晓燕,你愿意离开他,回到我身边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所以陈晓燕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笑了下。
赵明沉默了。
许久,陈晓燕收拾完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掐灭烟头,走到门口拦住了她。
赵明说:“你不愿离开他,我不怪你,但有些东西,是属于过去的陈晓燕的,不属于你。你得留下来。”
陈晓燕慌慌张张地朝后退了两步,却被赵明一只胳膊阻拦了去路,那一瞬间,陈晓燕脑中浮现出了无数变态杀人案的场景,赵明是想要她留下什么?眼睛还是手臂?
“我要你留下来的东西很简单,”赵明盯着陈晓燕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的记忆。”
说罢,赵明进屋,取来了机器,他把机器的一端吸盘一样的东西固定在陈晓燕的头上,接着按下了开关。
陈晓燕还迷茫着,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脑中通过输送管输送到了机器的肚子里,从透明的外壳看进去,可以看出那是一种粉色的液体。
“赵明,你到底是在做什么?”陈晓燕有些生气,没来由的觉得生气,她想把头顶的奇怪吸盘摘下来,可是老实说她也不觉得一定要摘下来,她并没有觉得痛苦,亦或是不舒服,甚至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体里的某一部分,沉重的,有时会压住她,逼问她的碍事东西,正在慢慢地消失。
那,究竟是什么呢?
赵明说是回忆,属于过去的陈晓燕的回忆。可是过去的陈晓燕,又丑又穷,身上的衣服是地摊货,和男朋友约会去过最好的地方是麻辣烫店……哈,麻辣烫。
脑海中浮现出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牵着手,歪着头看着对方傻笑。
“今天吃什么?”
“去吃麻辣烫呗!”
“又吃麻辣烫啊,不要了,今天我奖学金发下来了,有钱了,我带你去吃西餐吧,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一家店挺不错的。”
“哎呀,麻辣烫有什么不好的,我就要吃麻辣烫,你奖学金不是要攒着买电脑吗?况且,吃什么一点也不重要……和谁一起吃才重要嘛。”
……
“和谁一起吃才重要。”
陈晓燕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一遍,两遍,三遍,可她反应过来时,却一点都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感觉到脸上有些凉,手一抹发现自己刚才居然流泪了。
她为什么哭?又什么要说那样一句话?她全都不记得了。
她站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这并不是她的家。她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短碎发,忧郁的眼神,嘴角沉重地耷拉着,她认出他是她的前男友,叫赵明,她也依稀记得昨晚和他发生的一切,可她又觉得他古怪,有些陌生。
她正在原地踌躇着,不知该借用什么话逃离这里时,她听到赵明说:“陈小姐,你可以走了。我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她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她马上提起包飞似地走了。
赵明无声地目送着她离开,她离开时脸上的泪痕印刻在了他的心里,他想起那位老人把机器交给他时说过的话。
“人的某段记忆被完全抽走前,那段记忆最后会在那个人脑中不断地闪现,或许是因为记忆也有思想,它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它的主人丢弃了,而想要做点什么吧。”
从那天开始,赵明开始收购记忆、贩卖记忆,一罐又一罐色彩鲜艳的记忆堆放在架子上的时候,赵明似乎就可以无视那一罐粉色的记忆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架子上的记忆越累越高,他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
2.
提供记忆给赵明的人有两种,一种是为了钱,另一种是有着不得不忘却的理由。赵明收购记忆的价格是每毫升500块,一般一个人一次提供的记忆是100到200毫升,也就是能够一次获得5万到10万的报酬,这不是一个小数字,但往往对于后一种人来说,这十万一分不给他们也行。
他们常常会说:“只要你帮我忘了那个人,我不要你一分钱。”
那个人往往是他们的爱人,或是已逝的亲人,因为无法在一起,又或者无从见面,他们不得不选择忘了那个人,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每当把记忆从这些人的脑中取出的时候,都会看到他们哭得泪流满面,但不久以后,他们又会迷茫地看着赵明,问赵明,刚才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哭呢?
赵明总是摇摇头,说他也不清楚。随后递给他们几张纸巾,和允诺过的钞票,接着便送他们离开了。
“他们是有着不得不忘却的理由的人。”
赵明这样称呼他们,却并不真的这么认为,他内心其实是觉得,那群人懦弱至极,不敢背负着记忆上路,将记忆丢弃在路边,一身轻松后还佯装坦荡,佯装痴情……却不过是一群懦弱的家伙罢了。
所以,赵明从来都没打算过把自己脑中对陈晓燕的记忆剔除。可他却又有着和那群人一样懦弱的地方,他一直一直都不敢打开陈晓燕留下的记忆。
他怕她留下的记忆里没有他,他怕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3.
有一种记忆赵明是从来不收购的,那就是痛苦的记忆。
一来,痛苦的记忆没有人会想要购买,二来,在记忆被取出前,由于那段记忆会在脑中不断地闪现,那个人会感受到比平时多百倍千倍的痛苦,绝不亚于他当初所真实遭受的一切。
但那个女人知晓这一切后,仍然说:“无所谓,我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无所谓,我只要你把我的记忆取出来。然后。”她停了停,抬起头,之前被遮蔽在刘海下的五官露了出来,赵明倒吸了一口气,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女生有着极其精致的外貌,另一部分原因是女生有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双眸,冷漠得像冬天的池水。
“然后,”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我需要你将从我这取出的回忆再输送给另一个人。”
“谁?”
“我的导师,”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当然,你也可以称他为,性侵我的那个人。”
女生名叫杨雨杉,E大去年刚毕业的学生。去年三月,导师对她说,他那里有一些对她毕设有帮助的论文,如果她需要的话,可以来找他拿。于是,一天下午,杨雨杉去了导师办公室问他要论文。她记得那天下了一些雨,屋内潮湿又闷热的空气压的人喘不上气。
杨雨杉到的时候,他的导师正西装笔挺地坐在桌后认真研读论文,察觉到她的到来,他从书本中抬起头,温和地对她一笑:“雨杉,你来了。”
年过四十却依然精神焕发的他,脸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一双本该散发出理性、睿智光芒的的眼睛里此时似乎对着杨雨杉流露出了一些异样的东西。
这天下了一些雨,撑着伞到导师办公室的路上,还是不免会淋到一些,雨水洇湿了裙子,勾勒出杨雨杉年轻曼妙的身材。
可能杨雨杉也察觉到她的导师的不对劲,所以她当时双手捂在了胸前,不安地低下头说:“对,老师,我想来拿之前你说的论文。”
“哦,论文是吧,我知道了,估计是被我放在书架上了,雨杉,你先过来坐会。”
“不用了,老师,我一会就走,就不坐了。”
“哎呀,雨杉,我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紧张了。跟我做毕设的几个同学都来找我谈过好多次话,只有你很少来。说说看吧,雨杉,你毕设进行到哪里了?”
导师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杨雨杉旁边,他没有碰她,但面临他的步步逼近,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边的沙发上,她觉得不太自然,就像她在躲着自己的导师一般,于是就坐了下来,导师顺势坐到了她的旁边。
下一秒,他有些粗糙的大手突然覆盖到她的手上,她惊恐万分,睁大了眼睛看他,可他看起来正常极了,就像这是每个老师都会对学生做的事,于是她想了想,没有说话。
之后,他又将脸凑了过来,他的嘴唇与她的脖子近在咫尺,他说话时,热气喷在她的脖子上,令她浑身发颤。
“说说啊,雨杉,你毕设进行到哪了?”他又重复地问了一遍问题,可是她紧张地说不出来话,她思考着是不是她太多疑,她没办法说出口,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她只好挪动自己的位置,一直挪到了沙发的死角处,却被他伸过来的长臂死死地困在了位置上。
她开始有些慌了,颤抖着开口:“老师,你可不可以……过去一点?”
他眼睛笔直地盯着她的胸脯,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他没有用来困住她的那只手缓慢地解起领带和衣扣来。西装华服瞬间倾塌,金丝眼镜扔到了地上,他微眯起眼睛,赤裸裸地打量她,像在看一个物品。
“老师我啊,有点热了。你来帮老师降降温,好不好?”
这是他对她问的第三个问题,可这个问题甚至没有给她回答的时间,下一刻,他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两只大掌并用的褪去了她的裙子,她被吓得呆住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内衣扣子被啪嗒解掉的声音,她感受到了被她唤为老师的人正张牙舞爪地在她的身上肆意游走。
现在,她知道不是她多疑,不是她无来由地恐惧她的导师,而是她的导师本就是一头禽兽。
她开始说话,开始挣扎,可她正要喊出的求救却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还想毕业吗?”
你还想毕业吗?
如果想,那就顺从,那就沉默。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4.
赵明从来没收集过痛苦的记忆,所以当那漆黑色的液体充斥了容器的时候,他也惊呆了,而那记忆的主人此时也已晕倒在了座位上,在那之前,她无望的想哭却又不敢哭出来的呜咽声击打在赵明的耳膜,令他心痛得发颤。
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痛苦的过往?赵明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她一句平静的陈述。
“我被我的导师性侵了,他用毕业威胁我不要说出去,所以我就没有说出去。”杨雨杉当时点燃了一根烟,目光游离向窗外,就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那现在呢,你后悔了?”赵明问她。
“后悔……说不上。”杨雨杉低笑一声,“重来一次,在不能毕业和被性侵之间,我还是会做出和我当初一样的选择。我就是这样的人。利益至上。”
赵明说:“你不该把错归结在你身上。错的不是做出那道选择题的你,而是让那道选择题出现的人。”
杨雨杉惊讶地看了赵明一眼,她抿了抿嘴唇,低垂下眸子,半会,干涩的一句“也许吧”从她的唇隙里滑了出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她从赵明这离开的时候,和所有失了记忆的人们一样脸上带着茫然,只是当她走出店门,看着天空中忽然下起的雨,她不知为何放声大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她转过身,朝着赵明的方向,突然很用力地大喊:“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错的不是我。”
5.
一周后,赵明的店里举办了一次活动,当天店里所有记忆均可免费试用。
这一天,赵明的店里挤满了人,人们领了号码牌,在休息区争相传看着菜单,议论纷纷。
“这个橙色的记忆似乎不错,提供者是一个美食家。”
“我觉得这个蓝色的挺好,一定是和大海有关的记忆!”
“老板老板,有没有恋爱的记忆,和美少女的那种?”
……
赵明的手心里捏着一张特殊的号码牌,它比之前发出去的数字都要小。不久,这张号码牌的主人到了。
西装革履,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进店里,赵明走上前,将号码牌递给他,男人颇有涵养地对他道了谢。男人背过身去一旁看菜单的时候,那身影十分熟悉,赵明皱了皱眉头,猜想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前台开始叫号。
男人再度和赵明见面的时候,是在办公室,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是他选择的记忆的编号。
“542号,一位考古学家留下的青色记忆?”
“是的。”男人点头,“我对历史以及考古十分感兴趣。”
赵明挑了挑眉,从货架上取下那瓶记忆,他边走向男人边说:“其实,你可以坦诚点。”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这每天都会有很多衣冠楚楚的人过来,他们一开始总是说想要什么文学家、科学家的记忆,可他们的目光却又游离在粉红色的或是深紫色的记忆上。”
男人警惕地瞪了赵明一眼:“我不明白。”
赵明解释道:“粉红色的是恋爱的记忆,深紫色的是性/爱的记忆,颜色越深就越疯狂,至于纯黑色……”赵明看到男人的喉咙明显滚动了一圈,他适时地停了下来,确认男人没有急着否认,才又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你是个正派人士,但我不是,我觉得人生在世,及时享乐,何况我这只是帮你通过他人的记忆放松一下自己,完全不用有道德罪恶感。出了这个门,你依然是你自己。”
男人似乎一开始就没坚持到底的打算,很快便动了摇,他的手指从货架上一排排的记忆瓶中划过,最后指向了一瓶深不见底的黑色记忆。赵明递给他一份协议,又向他确认了一遍是否就要那瓶黑色记忆,男人确认并签了字。
曾经有人问赵明,一个女人的记忆若是给一个男人用,那个男人难道不会没有代入感吗?
赵明当时摇摇头,告诉那个人:“幸福的感觉,和痛苦的感觉,对所有人都是相通的。”
让杨雨杉痛到晕过去的记忆,这个男人怕是也无法逃离。更何况,他醒来后,那份记忆就是彻底是属于他的了,会每分每秒地折磨他,责问他,生生世世地纠缠着他。
6.
几个月后,男人死了,死因是心肌梗塞,赵明被警察叫去问话,警察怀疑就是赵明输送给男人古怪的记忆才让男人死去的,可是当赵明拿出那份男人签了名的协议时,警察也只好放他走。
赵明从警察局出来后,很是得意,他心想自己圆满地完成了杨雨杉委托的事,惩罚了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可是赵明的心里还有一个解不开的疑惑,那就是那个男人的身影赵明似曾相识,却又不记得在哪见过。
这时,有人叫了赵明的名字,赵明回过头,看到了自己的大学同学沈雯。
“赵明,你也是陪陈晓燕来的吗?我还以为你们当初分手了就没联络了,她又一直都不肯告诉你真相,今天看到你来了,我总算放心,原来你也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赵明对沈雯的话困惑不已。
沈雯狐疑地看着他:“你在装傻?就是那个历史系教授侵犯女生的事啊,当初侵犯了陈晓燕,被学校发现,学校却选择息事宁人,只是开除了他,听说他后来去了另一所学校又做了同样的事。这下,他不是死了吗?陈晓燕就说要来警察局举证当年的事。”
赵明听了沈雯的话,怔在了原地。他这下总算想起来了,那个身影为何如此熟悉。
“赵明,你还记得你和陈晓燕当时怎么分手的吗?她一夜未归,第二天你见到她和一个男人从宾馆里走出来,你去追那个男人却被陈晓燕死死拽住,然后你就气急败坏,对陈晓燕拳打脚踢,骂她婊子,叫她滚……不过,现在,陈晓燕在你眼中更不是什么好人了吧,为了钱嫁给比自己爸爸还大的男人,可在我看来,如果当初不是他,不是你,晓燕她是不会……”
沈雯后来的话,赵明听不见了,他的大脑里嗡嗡作响,头痛欲裂,他踉跄地回到了他的店里,他的办公室里,他从架子上取下那一罐他一直不敢碰的粉色记忆,他坐到机器旁,把记忆灌进去,把输出管道连到自己的头上,他按下开关,闭上了眼睛。
现在,他终于可以知道了,陈晓燕,至少是过去的陈晓燕的记忆里都有什么。
有他。
且仅有他。
完.
本文来源于葫芦世界的【职业人奇幻手记】主题,该主题世界由葫芦世界作者鱼子仙人创建。
主题世界简介:信条,类似于日本的匠人精神,将自己做的事说出花来,也是一门技术。 就连古代怡红院的老鸨,都有自己的职业信条呢!出来混,你要是没信条,咸鱼都不想理你。所以,本主题欢迎各种职业人来讲故事,无论你是股票之王,还是魔术师,或者是异世界的神神怪怪,只要你想倾诉有关职业的任何故事,这里24小时为为你留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