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迹

文/祝桂丽

前记:母亲在的时候,我经常挖掘她那些小事,故意进行夸张渲染,比如一包蛋糕,比如山后的玉米秸,逗得她一边笑一边骂我,这时候空气变得轻松愉快。


关于运动会


母亲当年给我们做鞋子,开始的样板规整,花样也好看,但是,上鞋帮的时候,往往就走样子了,做出来的鞋,像包子给挤扁了,或者前头肥大,后跟趔趄,像鲶鱼头,这让我过年时,穿上新棉鞋的兴奋打了折扣。

有一次,可能小学三年级,我被莫名选作运动员,两个项目,立定跳远和50米跳绳跑。

为了运动会,母亲给我赶制一双新单鞋,总不能赤脚去参加全镇中小学运动会吧?新鞋子前脸用了条绒布,鞋底从旧轮胎上按着模子割下两块胶皮,母亲说结实抗磨,省的很快就穿烂了。这一次母亲很努力,鞋型基本正,甚至从鞋底比量,能分辩出左右脚,只是做的有点大,我黑瘦的小脚丫在里面够不到鞋头。母亲找点棉花塞进去,好,够着了。我兴奋的穿上溜到学校的操场,一路上,不断低头瞅瞅新鞋,模样还行,只是有点磨脚,旧轮胎鞋底硬,是一个刻板的家伙,不会在我走路时,顺着前掌的起落如影随形,脚底和鞋底,彼此关系很不和谐。

学校的操场,早已经成了打谷场,堆着一垛垛还没彻底打干净的豆秸、谷秸之类的。沙坑挖在西南角。旁边几棵高大刺槐树,底下落几枝树叶,许多虫子粪便,还有个色彩斑斓的大毛虫在一驱一蠕的爬,让人汗毛倒竖。

幸好,沙坑没有堆上庄稼。我的项目是立定跳远,这对我的训练很有利。老师让我当运动员,认为我这么聪明应该会,顾名思义,立定——跳——远,就是了。看看周围没有人,就进入状态。坑沿早已塌陷,沙坑像长方形的浅盆,盆里的沙子没有土多。在盆边两脚并排立定,下蹲作势发力,跳!好,鞋子没甩掉,我的脚用力带着一起插进沙土中,灌了满鞋的泥沙。为了防止掉鞋子,有个诀窍, 就是脚指头使劲挖着鞋底,尽量弓起脚背,这样鞋子一般不会掉。

老师给我一个布片,上面写着号码,让我记住,裁判员到时候只认代号。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一天,运动场上红旗招展,喊声雷动。大喇叭里不断传出播音员故意拖长的音调,声音像唱歌一样好听。扩音器不断喊话,招呼运动员准备。裁判员吹响脖子上的口哨,发令枪时不时响起,让周围的观众闻到一股火药味。迷迷糊糊中,听得有人喊我,快去点名,要比赛跳远了。稀里糊涂跟人到了操场中间的沙坑旁候着,看人家专业的钉子鞋助跑后跨三大步,起跳,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入沙坑,感觉那沙子真滑溜,扬起半米多高。据说这叫三级跳,马上有人过去用尺子丈量、记录,后面的运动员依次进行。

听到喊我的代号,不禁心里咚咚敲鼓。哦!我要带着新鞋子在镇中学豪华操场露一脚了。努力平复心跳,坑沿立定,脚指头抓紧鞋底起——跳——远,噗嗤一下落入坑中,依然灌了一鞋沙子,咦?裁判没去用尺子测量距离,而是吹了哨子。我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群,不知该何去何从。后来,据说我犯规,脚指头探出了坑沿。天哪,原来脚指头不准探出坑沿,鞋子也不行,哪怕我新鞋子里前面是棉花,也不行。

我乖乖地背着一个犯规称号找到带队老师,老师只是撇撇嘴,似乎早已料定结局。

我还有一个项目,50米跳绳跑。当时想,这么近的路,肯定跑的下来,只是,跳绳增加难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硬着头皮学人家的样子预备,庆幸我离发令枪远,不用捂着耳朵等着吓一跳。裁判员喊“预备——啪”火药枪在天空冒出一阵青烟,我愣了一下,耳朵嗡嗡响,一看,其他人都跑了,赶紧追,要紧别掉鞋子。等我跑到终点线,早被跑前面的人冲开,落在地上,不管怎么说,我气喘吁吁的也把终点线踩在脚下,好在没有人说我犯规。

这次运动员生涯对我来说,最大的安慰来自一碗烩火烧,老师带我们去吃的。冒尖的日庄烩火烧,汤里飘着油花,点缀切得潦草的菠菜,翠绿叶片红艳艳的根,加两片肥猪肉,一切很原生态,特香 ,吃得满头汗。

第二天,竟然收到老师给我带来一个奖状!说是50米跳绳跑获得第三名。真是让我惊喜,具体怎么回事不甚明了,可能年龄优势,当时属于最小的,也可能有人犯规取消资格,反正我成功获得第三名,这让很多同学羡慕,看我的眼神好像我也成了运动健将。

其实我大哥才是我家的运动健将。

大哥人帅,腿长。记得一次他坐在门口地瓜井沿上,膝盖包着白纱布,腿上许多擦伤的地方涂着红药水,那样安安静静的坐着,我好奇,问这是怎么弄得,大哥说,跨栏绊倒了摔得。我想起运动会上看见跨栏跑道上很多沙子,摔倒的运动员,膝盖抢破血糊糊的,许多沙子嵌进肉里,疼痛感向我袭来。

东炕间墙壁上,贴了两三行奖状,哥哥姐姐们都有,大哥的奖状最多,那时候他已经进入镇里高中读书,除了学习奖状,就是体育获奖。

老师们都很喜欢他,他对我这个最小妹妹也是别样方式宠爱着。

他用手捧着我的头把瘦小的我提离地面,弄得我在半空中既没法呼喊,也不敢挣扎。终于放下了,我是喜欢加上害怕,必须得矫情一下,找母亲告状。

院子墙根下一堆地瓜,母亲正在准备篓子打地瓜干,一群鹅、鸭围在她身边。我酝酿一下,干哭几声,然后,对母亲说,我哥掐我脖子。母亲就批评他,然而,肯定不严厉,因为他依然笑嘻嘻的。

今天,以前玩具一样的小不点也挣来一张运动奖状张贴其中,当然很激动。然而美中不足,是第三名,我嘟嘟囔囔,大哥觉得好笑,就说,我给你改改不就行了?于是,他用毛巾沾水,把三的上下两条横擦掉。当时很开心,然而看的时间长了,发现假“一”很容易看出破绽,不是自然一气呵成,自己都感觉不伦不类的。

202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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