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睡意正浓的柳眉被门外“呜呜”的哭声惊醒了，哭声压抑，时断时续。走廊灯光隐隐约约从门上的布帘缝里透进来，泛着一丝昏黄。仔细听去，是一个女子在哭，有男子在旁边低声地劝:“别哭了，总会有办法的。”“没用的，你去哪里弄一套房来。算了，算了吧……”
柳眉听出来了，是那对苦命鸳鸯。女的是小研，跟柳眉一个宿舍，男的是厂里的大赵。他们两个人在柳眉进厂前就好上了，男才女貌。一起上班，一起吃饭，闲了的时候他们就在公司大院儿里牵着手溜达。
“大赵，我想吃苹果了。”小妍腻腻地撒娇。“好，我马上去买。”大赵腿长跑得快，一会儿就一个来回，进门顾不得擦汗就去洗苹果，削好了皮递到小妍手上。
“大赵，我在宿舍闲得腻得慌。”“我骑车带你去海边兜风。”大赵义不容辞，骑上他200块钱买来的交通工具就在楼下等候。
“大赵，我们宿舍有蚊子。”“你们都出去，我买蚊子水来了，半小时以后再通风。”大赵坐在楼下花坛边掐表计时。
“大赵……”
大赵就是那万能守护神，随叫随到，跟小妍一个宿舍的柳眉都沾了不少光。几年的情深意厚下来，他们俩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本来应该是水到渠成的好事，无奈两家经济条件相差悬殊。大赵老家在外地，兄弟姐妹一大帮，个个度日艰难，自顾不暇。老爹老妈身体不好，唯一的指望就是大赵月月寄回的工资。
小妍呢，家境又不是一般的好:爸爸是本地一电业局局长，早就凭能耐在市里买了洋楼，单位分给他的一套房扔在老家，几年不回一次。
据小妍说，有一年他爸忽然想起老家房里的什么东西，回去找才发现了屋里遭了贼。值钱的东西被一扫而空，她家却连案都没打算报:“我的皮衣丢了两件，怎么也有几千块钱吧！幸好没留下太多东西在那里。”
小妍提起这事来一脸轻松， 柳眉却在暗地里伸了一下舌头。几年不回的家里还能丢几千块钱的东西，那她家看得上眼的物件得值多少钱？看平时小研大手大脚花钱的样子，就知道她家里条件很好。
小妍说，每次回家她都心安理得地接受爸爸给的零花钱:“咱厂里那点工资，哪儿够我花的，专卖店里的衣服多贵。”据说小研和大赵出门逛街吃饭，大多时候都是小研付账，因为大赵要节衣缩食贴补老家。
平时的花销小妍可以不在乎，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小妍爸爸开口了:“我知道大赵家条件差，看在你们俩感情是真好的份上，咱家不提过分要求。他只要能在市里买套房就行，其余装修买车啥的，咱家掏。”
其实小研爸爸的要求好像真不高，唯一的宝贝女儿出嫁，总不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吧？
可小赵，两手空空。虽然工作了几年，但哪个月的工资不是往老家寄？平时他也考虑过房子的问题，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就算去借钱，他也没个借的地方。
“爸爸，我知道咱家有钱，你给我们买套房好不好？小一点儿的就行。”
“不行，我老王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再倒贴咱也不能到那个程度。”
“结婚了我们就住我那房间，反正平时我住宿舍那里也空着。我们回来照顾你也方便，好不好？我不要房。”
“不行。”老王心疼闺女，为了嫁个穷小子宁可住娘家。
“单位可以分宿舍给我们，我们结婚了住宿舍。”小妍似乎铁了心。
“更不行，诚心丢人是不？”老王恼了，“最低条件，空房一套就行，但必须有，别的免谈！”老王放缓了口气:“闺女啊，要饭还得有个放棍的地方不是？这些年你妈走了，我就领着你过日子谁也不再找，还不是怕你受委屈？让你跟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过日子，以后我怎么去地下见你妈？”
小妍红了眼眶，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爱情可以风花雪月，可婚姻毕竟是要靠柴米油盐过日子的。
几年的感情要付诸东流，大赵也红了眼。可那时候他们的工资也就1000元左右，自古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是十几万的房。
接下来的日子，经常有一个人到柳眉她们宿舍找小研，请她出去吃饭。小伙子也算一表人才，没有大赵高，好在也是文质彬彬的样子。
“是我爸让人给我介绍的。月工资8000，市里有楼，还有自己买的一辆出租车租出去了。”小妍已经是一副认命的模样，“我跟大赵摊牌了，我们俩只能散了。”
很快，小妍订婚了；大赵离职了；小妍辞职结婚了。
有十年没见了吧？
那天教师节，柳眉去花店替儿子买花送老师。 “别买一支呀！，就算所有的孩子都送一支康乃馨，老师能记住的也是咱买一束花的不是？”花店主人跟柳眉也算熟人，说的话也实在。
“哟，这两个花篮真漂亮！有人订好的？啥花这是？”柳眉在柜台上看到两篮子花，暗蓝中泛着紫，配上金粉显得格外庄重。
“蓝色妖姬，160一篮，人家打电话订好的。那也是准备送老师，秒杀每人一支康乃馨。”花店主人呵呵地笑。
有车在花店门外停下，进来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老板，我订的花篮好了吗？”
“好了，好了！”花店老板赶紧熟练地往花上喷了一点清水，屁颠屁颠地把花篮奉上。
“小妍！”柳眉张了口，是小研没错！记得当年住宿舍的时候她就很喜欢花，没想到现在她们会在这家花店重逢。
小妍转过身来，衣着华美，妆容精致，眼角的鱼尾纹却深深地皱在一起。
她看了柳眉一眼，满脸惊喜地正要走过来，却又似乎犹豫了一下，眼里有痛苦的光闪过。但是毕竟一起住过了几年宿舍，不相认还是不好吧:“柳眉！好多年不见了！”她欢喜地笑，却在下一秒红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