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诊断学见习课。我们一组人穿着白大褂,来到些许破旧的医院病房,在暖气的热浪下,听着教师些许枯燥的逐条讲解,同学们或如坐针毡、或昏昏欲睡,空气中弥漫着沉闷。
这就是我对这门实习课的第一印象,我感到无力无措无助,直至教师讲完“问诊”的最后一条“家族史”的询问。“接下来,由我来示范问诊,大家跟着我学习一下。”教师大抵如是言道。
于是,乘着老旧逼仄的电梯,从21楼抵达1楼,再换乘一座同样老旧逼仄的电梯,抵达2楼。狭窄迂回的走廊。进屋见到的环境倒还算宽敞,最起码设施齐全、窗明几净。
我们见到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留着寸头、长相英俊的小伙子,他见到我们来了,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顺手把吸氧的导管扒开了。后来,我们从教师的口中得知这是一名小战士。
“别害怕,他们(即我们这些见习生)比你大不了几岁。”教师向这位小战士叙述道,随后她又介绍我们一行人的来意,即参加问诊的见习。随后她连忙让这位小战士躺下,继续吸氧,但小战士没有照做。
于是问诊就开始了——一般项目、主诉、现病史、既往史、个人史、家族史——教师大体按照这个顺序搜集病史。
我注意到这位小战士拖着病躯,全程却没有换过任何其他姿势——他坐在病床上,身体微微前倾,头大多数时候侧着看向教师,保持着与教师的目光接触。
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十五分钟之久,直至本次问诊结束。就连我们同学在底下记笔记都嫌手酸时间长,他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一丝疲惫。
问诊即将结束,到了与患者致谢的时候,教师代表我们全体师生,由衷地表达了感谢。这位小战士比较朴实,尚不会言说那些溢美之词,但从他的神情中我读出了真挚的感激之情。
隔着口罩,我向他微微一笑,相信口罩挡得住我上扬的嘴角,但挡不住我眼角的笑意。
随后的那一秒我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了——他向我注视了整整一秒。我们都知道,眼神这种动作是很难用语言描述的,但那一秒,我在他的眼里同时看到了两种情感——感激与哀求。
我的鼻子一酸。
我在想:这个小伙子比我小四岁,算得上是我的弟弟,怎么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承受这么大身体上的痛楚?发热、咳嗽,敷了冰宝贴、吃了奥司他韦,却还要坚持部队的训练,还要面对令他头痛的人际,还要熬过因咳嗽而失眠的黑夜。结果拍片子肺部一片白色,还要继续训练: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跑不了步练单双杠。
有时我很想像箫红在《呼兰河传》中那样发出呐喊:人生为何如此悲凉!史铁生也在《我与地坛》中写道: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我承认20岁以前,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一遇到自己的命运看似不公的情况,我时而冲苍天竖起中指,时而狠狠地朝大地跺上一脚;时而躺平在床上,任由命运的摆布。
但当随着我阅历的增加,我活着已经不单单是为了自我了,“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或许我的格局没有这句名言的作者鲁迅那么大,但我想救下眼前的人——包括这名年轻的像我弟弟一样的小伙子!
于是当他向我投来夹杂着感激夹杂着哀求的目光时,我的眼睛也在说话:
“等着我!等我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一定会竭力救治像你一样的你们的!”
要说这一秒有多长,在我的心中我仿佛看到了桑田泛起了清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