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鸣地雅苑
不是我太挑剔,是我的路上没有异性,我一直活在中性的世界!
瑶瑶是个活波开朗的女孩,待人处事落落大方,谈吐优雅不落俗套。
有次一起去登野山看红叶,中午大家都自带了饮食,聚在一起做了几个小火锅。酒酣耳热后,就听她遥望着远山的红叶,喃喃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当此深秋时节,天将欲晚,薄暮轻寒。此诗与景颇合,我也略感讶异,暗想瑶瑶的文学素养应该是不错的。
与瑶瑶相识,也是极偶然的。那是三年前的中秋,当时有一支户外队伍要去南太行。好友问起我,颇觉犹豫。因平常都只在家门口登山,从没去过省外的景区。有些顾忌,怕是路上太过幸苦。好在有个队友要开车前去,我便同意了,原想搭个顺风车,好没那么辛苦。
但事与愿违,最终我没搭上顺风车。但南太行还是去了,并且这一路认识了瑶瑶。我的顺风车在出发前一天就被人顶替。慌乱中的我只好临时买了张火车票,找到座位时,之前上车的队友看见了我,就过来帮我换位置,想是最好能坐在一起。
这时,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过来,对我一笑说“你就是深海?”
“是呀!你是……?”
“我是瑶瑶,这次登山,我们同行。”
这可太好了,我暗想。便对她说:“我也很期待这次旅行。”
她微笑了下,微红的脸颊浮起一个浅浅的酒窝。
“我坐那边,那就明天见了!”她大方的打着招呼,顺手一指隔排的座位。
“好的,明天见了!”
这是一趟夜车,到达目的地新乡时,已经是清晨了。
隔了一天,开始攀登太行山。最初,我与她没多少交集。她走的极快,始终跟在领队身后。我则有些疲累,被沉重的包袱压的喘不过气来。登上鸡冠梯后,我走在最后,气喘吁吁的。抬头却见她正坐在石头上悠闲地喝水。见了我们,立刻将包一背,轻快地走了。我有些怀疑,她的包包不会是假的吧?何以我背来这么沉重的包包,在她身上却是轻若无物呢?
谜底在晚上露营时揭晓。原来她是和另一个队友混帐的,帐篷等重物由那个队友背,而她的包包里,只是装的卧具和必要的饮食。不过,即便如此,那包包也不会轻很多,因为水才是最重的。
得知她和男队友混帐,我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一定就是她的男友。且一路上,见他俩相互扶持,竟也有些许落寞。大约是感觉名花有主吧,这反应也算常事。
南太行的行程有双岭和双底之分。我们走的双岭,就是十字岭至王莽岭。但这之后,一半队友还要继续走,从王莽岭到郭亮。一半队友直接下山返回。
我以为瑶瑶会下山的,因为她男友要下山。但分队时,却见她站在我们这一队里。分手时,大家互相挥手告别,她也和我们一样,对着下山的队伍挥了挥手,说着再见!却没有特别的表示。奇怪的是男友也没有特别的表示,大约是太熟了吧?
去郭亮的路上,瑶瑶时常跟在我身后。原来,这次旅行的队友中,她绝大部分都不熟悉。唯有她的男友,是她以前就认识的。这时,刨去了男友,她竟然没有一个是熟悉的。
我十分诧异,因为我和她相反。这只队伍,我基本上都认识。只有她和她男友以前不认识。路上我们聊着户外的事,感觉她虽然年龄不大,但走过的山水却远胜于我。她嘴里经常出现的线路,于我却是闻所未闻。我有些心虚,进而虔诚,后向她请教。于是,她说了好些关于甘南、关于宁夏中卫、以及徽杭古道的故事。
回去以后,我们便保持了联系。渐渐的,也知道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她没有结婚,这我一开始就猜到了。但我吃惊的是,她竟还没有男朋友。不仅如此,她还无意中透露出,她已经三十七了。
我说:“那你干嘛不赶紧找一个呢?随便嫁了算了,不然……”
她说:“我也想随便找一个呀!但我的路上一直没有异性呢,有的只是些中性朋友。”
“中性!你指的什么?”
“就是结过婚的呀!”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她居然能把自己荒到三十七岁,而且她还如此的漂亮,显得如此年轻。或许是岁月过于偏爱,或许是干脆忘记了她。我还以为她最多也不过二十七八呢。当然了,真是如此的话,这个年龄女孩能够遇见的怕也只能是已婚男士了。
一次,我很小心地问:“你一定有很多故事吧,关于旅行的,关于爱情的?”
“是呀!我有故事,你有酒吗?”她调皮的回答。
“当然,你来说说你的故事吧!我会备上好酒。”
就这么简单,没有矜持、没有推诿、也没有造作。
一天中午,在一家安静的小酒馆里,与她共对美酒。烹炸脍炙,鱼虾果蔬,一轮过后,便觉微醺。
她开始娓娓道来!
零二年,她大学毕业,只身一人去了浙江宁波。开始在一家酒吧打工,那间酒吧很小,甚至有些挤。但是很多户外的驴友喜欢到那里去闹,反正老板也是个户外爱好者,也就不太计较。
说着,她打开手机相册。找到那间酒吧的照片,照片里一个高挑消瘦的女孩正在调酒,女孩满脸娇笑,手里拿着两个酒瓶。背后是杂乱的招贴画和货架,里面也都是酒瓶。
她在那里干了一个多月后,慢慢地发现,有两个男生几乎每天都来。初时她没有觉察,但是日复一日的,在人丛中就总有他俩的身影。这时,不要说是瑶瑶了,就是老板也都有些奇怪了。
老板有天问瑶瑶:“喏,你看见了吗,那两个家伙又来了,他俩不会是喜欢你吧?”
“怎么会呢?这儿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的,况且这帮喝疯酒的驴友里,美女不也‘如云’么?说不定是看上其中的一个了。”
“切,这帮驴友我都认识,今天这波,明天那波的来。哪像他俩?天天都来。再说,我这小店里,就你,我老婆我女儿,仨女的。我专门观察过,他俩趁你不注意时,经常看你呢!”
听老板这么说,瑶瑶就无意间向那边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
后来老谢说,我被你射中了。从今往后,我就要死心塌地的去爱你、保护你、迁就你。我不会再爱别人了,因为我看不见!
瑶瑶看见的恰是一双炽烈眼光,虽然稍纵即逝。那目光触碰到瑶瑶,立刻在空中划了一道优雅的弧线,落到回他自己的脚上。而瑶瑶此时也颇觉惊讶!因为老板说:“瑶瑶,你发烧了吗?怎么脸好红。”
爱情来的太突然!瑶瑶说还没准备好。但在老谢,却是早有预谋。
说是老谢,其实他年龄也不大。就比瑶瑶大两岁,但此两岁非彼两岁。老谢二十多岁就满脸的大胡子,不管怎么剃,就是剃不干净。而且生长速度超常,今天刮完了,明天就妥妥的又冒了出来。
老谢说这是因为他的脸皮薄,因为这个。所以都叫他老谢,反正他也姓谢。
经常和老谢一起喝酒的,是他同事。也是朋友。他陪老谢,说白了就是为了帮他泡妞。这不老谢脸皮薄么,拉上一个人就厚了,至少敢多看瑶瑶两眼。
这朋友也真够铁的,硬是把陪人泡妞的工作做到了一丝不乱,有始有终。自从瑶瑶和老谢在一起后,他就此消失了。后来,后来的后来。他都没出现过,就像是从没出现过似的。
瑶瑶喜欢玩户外,在这个小酒吧里认识了好多驴友。每当周末,驴友们就怂恿瑶瑶和酒吧老板请假。驴友们也去跟着起哄,老板不准,就群起攻之。
“老板啊,你不准假,不会是想留着瑶瑶当小吧!”
老板吓的赶紧过来加酒:“我说,你们都小声点,别瞎说了,当心你嫂子听见!”
“瑶瑶,听见没?老板准假了,明天跟我们走吧!”
“好咧,知道了。”
瑶瑶心领神会,手脚麻利的把事干好了,再把店里打扫干净。第二天就和那帮驴友们出现在那些大山或是小溪中了。
老谢原本是个宅男,要是没事。不是在泡酒吧,就是在看书打游戏。自从认识了瑶瑶,他就开始了对自己的改造。瑶瑶想去爬山,他就去准备吃的喝的,还专门去买了个大包,说是要装帐篷睡袋的,以后露营用。
瑶瑶喜欢照相,他就去买个单反。瑶瑶一看,这单反要一万多呢,骂他败家子子。
说:“每天打工才挣几个钱,买个相机倒这么贵,以后不过了?”
老谢也不吱声,就是笑笑。
转眼一年了,夏天,瑶瑶想去看海。看海还不容易,宁波原本就是海边,由此向东。大大小小的海岛不计其数,看海还是去小岛好,那远离大陆的海才是蓝海。大陆架的海,基本上都是黄色,根本就没有大海的气势。
老谢拉着瑶瑶一起去了东极岛,船在大海中航行,海浪翻滚着扑向船身。小船在风浪里摇个不停,自诩从小就不晕车的瑶瑶,这会却晕船了,还大口大口的吐。老谢早有准备,赶紧拿出备好的晕车药来,用水给她服下。
傍晚他俩在岛上搭起了帐篷,岛上夏季风大。帐篷被风吹跑了好几次,半个小时才搭好。老谢又去找了几块石头,压在地钉上。就怕夜里被风吹坏了。
那天晚上,瑶瑶哭成了泪人。老谢一脸懵逼,怎么也想不出是哪儿不小心得罪了她。
这会,两人的心思千差万别。在瑶瑶看来,就是觉得自由自在的日子没了,以后就要跟着他了。总觉心有不甘!
而在老谢,原是非常舒适的感觉。一年的爱已经升华。但不料很快就由巫山云雨就变成了凄风泣雨,刚才还爽爽的感觉顿时烟硝云散。他不住地劝慰,然后地自责。
原来每一个幸福,都是有代价的。
早晨,第一缕阳光钻过层层云雾,将朝霞投向海面。海面上泛起奇异的光彩,被初升的太阳染红的云朵,把她最美丽的容颜映照在海中。绚烂的海水和天空,此刻浑然一体。
瑶瑶抓起相机不停地拍着,末了她说:“老谢,老谢你面向太阳,我给你拍个背影。”
老谢背对着瑶瑶,面向大海,摆了几个酷酷的造型。突然他大声喊到:“瑶——瑶——!自从那天和你的目光相遇,我就知道了,我从此不会爱上别人,因为我看不见,我只能看见你!”
在喊声中,瑶瑶的手不停地“卡卡”的按着快门,把这海天相接的一幕都印在了相机里,而老谢的声音,也印在了脑海里。
“好,该你了,我给你照。”老谢转身冲瑶瑶说。突然他看见,瑶瑶那被霞光染红的脸上,有一串晶莹的泪珠!
回到城里,瑶瑶继续去酒吧上班,老谢也回他的工厂。
忽然有一天,瑶瑶在酒吧干完活,准备回家时。老谢出现了,他拉着瑶瑶上了旁边的一辆轿车,然后和司机说“去我家”。
轿车在夜幕下飞驰,瑶瑶奇怪的问:“这么晚上哪去呀?对了,你刚刚说什么,去你家?你家不是去过吗?工厂那个宿舍楼里,要去也没必要这会儿吧?”
“不是去那,那是我的宿舍。不是我家,好了,一会你就知道了。”
事情发展到这,有点落了俗套,无非就是老谢家是个豪门。而瑶瑶呢,这个原本的公主,却成了标准的灰姑娘。
哎!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老谢愿意带瑶瑶回家,原本是想让爸妈见见未来的儿媳妇。
“哪干嘛平时不去见呢?非要深更半夜的!故弄玄虚。”
我有些不屑的问。
“哦!这个倒也不怪老谢。他爸妈经营着一家很大的公司,平常都在上海。今天也是巧了,不知为何两人竟一起回来了。”
我猜测着结局,预感着不妙的事会发生。
“你们分了?他爸妈不同意?”我以常理度之。
“你到底听不听,别老打断我好吧?”她做出愠怒的样子。
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样子,他家是很有钱,但倒也没到以势压人的程度。反正那天就是见个面,见完我就走了。他送我回来的,路上问他,他父母态度怎样?他说挺好,反正没反对。
这以后,瑶瑶的户外旅行更加频繁了。她们在徽州小住,去品尝美味的臭鳜鱼。去三清山逃票,去体味那有类黄山的艰险与雄浑。去徽杭古道漫步,遥想古典江南的雅致与风韵。
后来,酒吧老板说:“瑶瑶,你干脆把工作辞了吧!找了这么有钱的男票,还打什么工呢?”
老谢也说“是呀,瑶瑶!不如我们都把工作辞了,趁年轻出去多走走吧!”
于是,瑶瑶就辞了酒吧的工作。两人计划着去更远更高更虐的地方旅行。
“我们去沙漠怎么样?”
一天,瑶瑶指着地图上宁夏的位置。“好啊,”老谢说着,就去网上查找攻略。
火车向着西部狂奔,两天后到达宁夏中卫。正当他俩准备包车去沙漠时,老谢接到一个电话。通话结束后,老谢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瑶瑶。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瑶瑶也什么都没问。她想若是该让她知道的,就一定会告诉她。若是不说,那一定就有说不出的苦衷。
老谢走了,走之前就说了一句:“家里有急事让我回去,如果顺利我会找你的,记得开心噢!”
瑶瑶默默地看着他,天真地点了点头。
瑶瑶一个人去了高庙,又去了黄河,刺陵客栈——腾格里沙漠,一路上她不停地拍着风景。却没人给她拍照,老谢的单反相机在手里,但老谢不在。她只好独自游逛,偶尔让遇见的行人给自己拍几张照。
“他们拍的都不如老谢。”瑶瑶有些落寞的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说。
老谢有了消息是半个月以后。那会儿瑶瑶去了甘南的拉普楞寺,当时她在客栈里,和一对香港来的情侣喝啤酒,聊天。
自从老谢离开后,瑶瑶每天都给他发短信,报平安。老谢总是回一句“你一定要开心噢!”
这对情侣,是她在中卫过来的路上认识的。他俩见她一个人瞎逛,就约了同行。瑶瑶也就很爽快的答应了,三人一起游览了许多景点,瑶瑶还现学现卖当起了解说。
三人在客栈小聚,开心的聊着。瑶瑶的电话突然响了,她拿起电话一看,是老谢。这家伙,这会儿终于想起我了。她心里暗自得意,接通了电话。刚把听筒放到耳边,那头就传来沙哑的声音,瑶瑶吓了一跳。
“瑶瑶!对不起!老谢,他——结婚了……!”
“什么……?”瑶瑶大张着嘴,呆坐在那。掉在她脚下的电话还在呱呱地响着……
“怎么样!我就说了,豪门不好进吧!你这故事,一说开头,就能猜到结尾。一个字俗,两个字,狗血加俗。”我看着她依旧十分投入的表情,忍不住调侃起来。
“你知道什么?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次她没生气,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唉!”
我想或许这故事的结局真不是我想的那样?或许另有蹊跷?就催促她说:“那你说说,他故意把你骗出来,再回家结婚,这不是他家的原因还能是什么?”
“是他家的原因,但不是你想的那原因。他父母原本也是乡下人,那几年做生意赚了钱就想着把公司做大,就把公司和房产都抵押出去贷了款。谁想到后来国家收紧银根,搞的江浙一带好多工厂都倒闭了。他家公司发的货款收不回来,银行又上门催债。”
“那又怎样,这跟他有个毛线关系?莫非他结婚了,这债银行就不催了?”我不屑地说。
“就因为银行的债不能拖欠呀!他爸就到乡下老家去借了笔私人贷款,就是为了还银行的。只是这利息有点高。”
“噢,我明白了!你是想说,这债主有个女儿对吧!”
“对”
我打心里佩服自己,这点小谜底能瞒得了谁呀?我正在暗暗得意。
突然见她眼圈慢慢变红,一行行热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我说:“你还在想他?”
这时,她已经伏在桌子上,双肩不停地抖动着,哽咽道:“两——年——后,他离婚了。”
她一只手在手机上摸索着,一会她把手机递给我。我接过手机看时,是一张照片,玫红色的天空,色彩斑斓的云朵倒映在海里。沙滩上,一个男子的背影正高举着双臂。画面里海天相融,仿佛人在画中。
仔细看有一片白色小字,我轻声念着:“瑶瑶,自从那天和你的目光相遇,我就知道了,我从此不会爱上别人,因为我看不见,我只能看见你!”
瞬时,我心中百感交集。瑶瑶是把这份爱情珍藏了,她只要她原有的那份,过期了便一概拒收!那些烂漫的光阴,那些欢聚的憧憬。那些春花盛放着灿烂的心愿,那些飞雪飘摇的醉人温馨。
我知道这世界很大,但人心却能装下整个世界。但若是心里有了痴痴的情,从此,这颗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物!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瑶瑶那么固执。
她以为她的世界是中性的,其实那个世界里只有她才是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