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认命,是接受宿命

刚下班没多久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母亲发烧一个星期了都没有退烧,已经在镇上医院住了几天了,还是没有退烧,也没检查出是什么原因,叫我请假回家带母亲到县医院去看看。因为我还在出差,手头上还有些事必须做完才能走,我答应明天中午回去就挂了电话。

回到宾馆,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人来车往,百感交集,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烟随着一声感叹从嘴里喷出。是啊,我已经大半年没有回去了,也该回去看看了,那个埋着我亲人的尸骨的地方,那个我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个魂牵梦萦的石屋坑,也是我渴望的人生终点,故乡。石屋坑不是个村名,它只是村里的一个小角落,那里曾生活着我们祖上十几辈人。

一大早我就约好顺风车,处理好收尾的工作,坐上顺风车就回去了,当然,顺风车只能坐到镇上,刚到镇上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我冒雨沿着街旁的屋檐走进一家粉店,吃了一碗本地特有的湿粉,雨还在哗啦啦下着。没办法了,我叫了一辆摩滴回家,下着雨当然是要加价的,但是那时候已经没有心思在乎那几块钱了,给了钱坐上摩托车就往家里赶,刚下车,家里面那几条狗冲出院子朝我狂吠,毕竟它们并不认识我,和我从小玩到大的那条狗在我毕业出来工作后没多久就死了。听到狗吠声,父亲走出门口看了一眼,看到是我便朝那几条狗吆喝了一声“狗盲”,狗便停止了狂吠,开始摇起了尾巴,我往家里跑去。

在院子外面就听到了母亲痛苦的呻吟。走进门口就看到面黄肌瘦的母亲坐在大椅上虚弱地呻吟着,我走过去把手上的水在自己衣服上揩干后,朝母亲布满皱纹又黄又黑的额头探去,差点把我的手和心都烫伤了!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车,这大雨天山脚旮旯的地方也叫不到车,只能洗条毛巾给她敷一下,然后烧开水给她吃镇上医院开的药,等大哥从广州开车回来再做打算。父亲光着膀子坐在大厅一角剖竹篾,满头白发,搭着又黄又黑的肤色,瘦得皮包骨头的,几根肋骨的位置清晰可见,看起来也很不健康。他们都六十多岁了,结婚比较晚,差不多四十岁才结婚,然后才生了三个儿子,我是最小的,二哥说他有事抽不开身便不回来,只有大哥估计得半夜才到。

我拿了张凳子出来坐在屋檐下抽烟,看这个毫无生气的家,想起了以前家的模样,那时候爷爷奶奶还在,叔叔婶婶以及堂妹堂弟都还住这里,爸妈还没有这么苍老,一家人其乐融融,热闹非凡。如今放眼望去,山还是那几座山,在大雨下烟雾缭绕,只是多了几个坟头,人哪有什么万寿无疆,真正万寿无疆的只有那山了,我想有一天我也会葬在那里吧,山是主,人是客。我太喜欢这里了,没有大城市的纷纷扰扰,没有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多好,我都幻想着我老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在太阳底下看书,这份平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只是这几年发生了让我非常厌恶的事情,附近几户邻居,在石屋坑唯一的小溪旁纷纷开起了养猪场,直接把猪粪人粪排到那条清澈的小溪里,到处弥漫着屎臭味,甚是恶心。想想以前初中同学来我家里玩,看到这条清澈的小溪还问我这里面的水能不能喝,当然,如果没有人为的污染,这小溪的水肯定是可以喝的,因为它是由各处大大小小的山泉水汇聚而成,各处源头皆可寻。据爷爷从他记事开始,这小溪一直没断流过,那哗啦啦的流水声听着就让人舒服。小时候经常三五个小伙伴去溪里摸鱼捉虾,夏天的时候堵个窝在那里游泳。可是现在到处都是猪屎,连鱼的踪迹都没人去寻了。

等大哥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了,看着母亲这么难受,没办法,马上就得出发,但是去哪个县里的医院呢?由于石屋坑处于两省交界处,去隔壁省的县医院和去本省县医院的距离是一样的,但是听说本省县里的医院也住着一个我们镇上跟母亲病情一样的病人,去县医院住了一好几天了也无济于事,于是我们决定把母亲送到隔壁省的县医院去,不管是经济、设备、医生,隔壁省都是比我们省更好的。于是急匆匆收拾了几套衣服,我和母亲便坐大哥的车去了隔壁省县医院。

到了县医院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进医院第一件事肯定是得去验核酸,因为那时候新冠疫情还是挺严重的,好在大半夜人并不多,不用怎么排队。办好住院手续,母亲就住进了医学全科,由于是大半夜,只有值班医生,值班医生听说母亲的病情后,问了一些比较奇怪的问题,有没有上山劳作呀?有没有被什么虫子咬啊?身上有没有什么新结的痂?他这么问我还以为母亲是不是被蛇咬了,因为在的认知范围内,山里没有比蛇更毒的野物了。然而母亲的回答是身上没有新结的痂,也没有被什么什么虫子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让我们早上带母亲去做全检了。母亲住进了一个病房,里面有三张病床,只有中间那张床位是有人的,由于周围都拉了围帘,看不到里面住的是什么病人。母亲住在靠阳台的那张床上,当然也靠近厕所,护士给她打上吊瓶后便睡着了。凌晨三四点的时候隔壁床的人起床上厕所,是个年轻的女人,她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睡衣里两个乳房在晃动,明显没穿文胸,我终于知道她原来是个产妇,果然是全科,什么病人都安排住一起。

早上带母亲做完几千块的全检后,只能坐得全部结果,这时候父亲打电话来问情况,问完情况他说了一件我比较反感的事情,他说他联系了医院所在县的某位政府领导,说下午他们会来看母亲,让我带他们出去吃顿饭,顺便每人给他们发一个红包。我生气地说:“你联系他们来干什么?医院有医院的规章制度,又不是几十年前什么都要靠关系,现在又是只等检查结果了,不要老是抱着老一套的传统思想”。我挂了电话,当然下午没有领导来。检查结果出来后,我们都惊呆了,几千块钱的全检没有检出任何问题,只是血糖有点低。于是主治医生又问了和那个值班医生一样的问题,母亲的回答依旧一样。母亲的烧吃药打针后依然没退,我只能一只用热水洗毛巾给她敷,半夜母亲也一直在呻吟着,呻吟得好像隔壁床的产妇都无法入睡,虽然别人没有说什么,但是我还是劝母亲小点声,毕竟这不是我们家。这个时候我想起了母亲以前说奶奶的话,奶奶由于风湿,常年间断性发作,每次发作都呻吟个不停,听到脚步声进她的房间后,呻吟声更大了,母亲烦了便对她说:“呻吟有什么用,浪费力气,难道呻吟就不会痛了?”。这时候奶奶就会停止呻吟了。现在母亲也终究变成了她曾经讨厌的样子。

由于没有检查出任何原因,医生也就无从下手,只能打些退烧针开些退烧药,但依旧无济于事,母亲的烧依然反复。今天下午来了个医生,说是政府那个领导叫他来的,也在这间医院上班,后来母亲知道他是我们村那个医生的弟弟后,便和他叫起来自己的情况,医生又问了和前面那两个医生一样的问题,这时候我看到母亲好像有点难为情了,便跟他说了自己身上是有一丁点新结的痂,但是在比较私密的部位,医生说要看一下,我便把病床周围的围帘都拉起来,医生看完后说百分七八十是恙虫咬的,当然他对这个不是专业的,说要叫主治医生陆医生看过后才知道,陆医生看完后确定说是恙虫咬的,也就是所谓的“恙虫病”。事后,我们村那个医生的弟弟便让我记下了他的号码,我便记下了,后面他便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便走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那层意思,于是我便复制他的号码加了微信,我本来打算给他发个红包,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感谢他。但是他半天没同意,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陆医生是个年轻的妇女,看起来还是和蔼可亲的,她把我叫到办公室开了两个药方,叫我去交钱拿药,母亲吃了药果然慢慢缓解了。毕竟烧了这么久,肯定还要慢慢调养的,这几天很多亲戚都来看,又是给钱又是买这买那的,水果都快堆得放不下了,一天到晚接电话接得我有点烦。十姑姑回不来,往我微信里面转了五百块钱,我知道母亲不会收的,毕竟她跟十姑时常不和,于是我问了一下母亲,母亲当然让我拒绝了,但是后面十一姑和十姑的女儿来看望母亲,人家给的钱她收了,这让我很尴尬,那边拒绝了十姑,这边接受了十一姑。我开始跟母亲抱怨起来,母亲跟我说起了她跟十姑多次的纠葛。我感慨万千,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母亲自己胡思乱想,耿耿于怀,好像年纪越大,心越小,越喜欢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事大。没办法,我只好劝慰一下母亲,做思想工作一向是我比较擅长的。只是十姑那边我不知道她怎么想,希望她能理解一下吧。

母亲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才出院,我好不容易攒下来想买台好电脑的钱全花光了,毕业以后我一直东奔西走,没个稳定工作,欠了别人不少钱,今年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就一直在还债,还完债后存了点钱一直想买台好电脑,但又遇上了这事,没办法了,只能继续用我大学那台开机要半个小时的电脑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生活总是复杂多变,人生海海,什么都有可能,什么都颠覆得了!我们不得不承认,不管我们多么努力,不管我们有多强大,这个世界用会有很多你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这就是宿命。但并不是说我们直接摆烂认命,我们要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然后接受所有的事与愿违。不是认命,是接受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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