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时尚,吃点树叶吃点草
小堇
那天看到一篇文章,说现在都流行吃草了,点一桌子鸡鸭鱼肉海参鲍鱼那是土豪的吃法,哪儿哪儿都透着暴发户的简单粗暴。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人都改吃草了,一盘从世界各地空运过来的草草叶叶,动辄就是二三百。吃这种东西,才叫品位。
额滴个娘哎,照这么一说,俺还真是很有品味的人,因为俺动不动就会吃个树叶吃个草的,只是,俺这树叶啊草的,都是土生土长,不是自己从地里挖回来的,就是同事从树上薅下来的,都没坐过飞机,而且,俺是坐在自己家的餐桌前就是蒜泥吃的,不是面朝大海,想象着春暖花开,在海边的高档餐厅里配着顶级的红酒吃的。但是俺一向非常自信,虽然吃法不同,本质一样。
比如,我现在正在吃蒸的构树叶,是同事小于冒着酷暑在大街上的构树上摘下来的,然后又满头大汗地给我送来了一袋,告诉我,这东西,含有各种对身体有益的微量元素,而且更重要的是,人家从不生虫,更不用打药,绝对是营养价值丰富的是纯绿色有机食品。可以蒸着吃,炒着吃,包着吃,凉拌吃,当然,做个汤也是可以滴。总之,吃法多样,怎么吃,随便你。她说得兴致勃勃,我听得眉开眼笑,然后还献宝似的告诉她,构树果,就是那特别好看的,长得像朵花似的鲜红色果子,甜甜的,也很好吃。
摘下来直接吃?
嗯!
等着摘一个尝尝。
哈哈,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吗?很快,她发来微信对我说,姐姐,构树凉拌不是特别好吃,可能是我焯过之后挤得太干了。我把剩下的留着包包子吃。
那我就先蒸一点试试。
洗净,简单切几刀,磕上两个鸡蛋,放上点油和盐,再撒上一层干面粉,拌匀,上锅,开蒸。很快,绿油油粉嫩嫩的蒸构树叶就出锅了。拌上淋了香油的蒜泥,吃得那叫一个过瘾!
前段时间去蔬菜基地劳动,看到花生地里有很多一掐一股水的马齿苋,嫩得无法无天的,不由大喜,找了几个大塑料袋,把大家锄下来的马齿苋捋顺了装进去,还没出地,就已经急不可待地广发广告,乐不可支地告诉喜欢吃草的小伙伴们,马齿苋!鲜嫩的马齿苋!我要给你带回去一袋!
怎么吃?
凉拌!蒸!做汤!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不能包着吃?多放点肉?
好像不行,水分太大了!
有点小失望。不过有个同事说,可以晒干了储存起来,冬天包包子吃。我心情激动,回家后先凉拌了一盘,放冰箱里存了一些,然后去根洗干净后又晒到阳台上一些,准备也晒干了包包子吃。可是,已经晒了一个月了,还有马齿苋的叶瓣支棱着,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我发现我晒不干它们,因为人家的名字也叫“死不了”。看来,用晒干的马齿苋包包子吃的愿望要落空了。不过,我还有蒲公英呢。
最近几年,每年的春秋两季,总要到田野里挖十几二十斤蒲公英回来,一点一点择干净。蒲公英浑身是宝,清热解毒的效果尤其好。秋天的蒲公英没有花,只把叶子和根分开。叶子洗净用热水焯过,再用凉水过凉后就可以放冰箱储存,留着冬天包蒲公英猪肉馅的大包子吃;根洗净晾干,留着泡茶。春天的蒲公英最好在清明节前后采摘,那时候,一眼望去,黄花遍地。如果在花没开之前挖,就更美了。一棵大蒲公英,会有很多花蕾,就算有的开花了,也还有很多花蕾密密麻麻地挤在植株中间。将花蕾洗净蘸酱吃,是难得的美味。一口一朵花,只是想想,就要醉了。
原先只知道春天里有荠菜。每年春节一过,天气一转暖,就会到田间地头寻找荠菜去。吹面不寒杨柳风,从冰冻中逐渐苏醒过来的大地软绵绵的,一脚踩下,就有喜悦在四肢百骸中蔓延。走在阳光明媚的田野里,低头寻找一棵棵匍匐在大地上的干巴巴灰扑扑的荠菜。这样的荠菜,是经历了冬天的风雪的,里面藏有凛冽之气,却又蕴含着春天的温暖。冬天万物藏起了踪迹,大地一片萧条,荠菜凌冬而来,带着整个冬天的消息,所以,这个时候的荠菜是最富有营养的。卖相如此不堪的荠菜,热水一焯,马上就脱胎换骨,碧绿绿水灵灵了。放点麻油蒜泥凉拌,或者放上大葱和肥五花包包子包饺子,或者干脆涮火锅,都是难得的美味。等春意渐深,在春天里萌发出来的荠菜,就少了凌冬而来的荠菜的醇厚滋味,但依然可以让人吃得热血沸腾,尤其是把又长又白的根切碎一起吃,更有吃人参的感觉。到了秋天,会有另一茬荠菜蓬蓬勃勃地生长,这些荠菜长得枝繁叶茂,个头肥大,却也是开不出花来。沐浴着深秋金色阳光,在一个西风微拂的午后,将这些蕴藏了秋风秋阳的荠菜一棵一棵地挖回家,作为冬天的贮藏,绝对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儿。
春天是吃鲜草最好的季节。鲜嫩嫩翠生生的小蓟,就算叶片上有着那么多的小刺又如何呢?还有车前子,灰灰菜,面条菜,苦菜……都是可以毫不犹豫地端上餐桌的。小时候,一到春天,奶奶从田间回来,总是带回来一大把花花草草,然后变魔术般,将它们变成餐桌上的美食。奶奶说,只要地上有草,树上有叶,就不会饿死人。大家只会吃榆钱,却不知道榆叶的味道比榆钱一点儿都不差。鲜嫩的榆叶撸下来,洗干净,放上点盐和加上黄豆面的玉米面,就可以蒸出香味四溢的窝头;若是换成白面,最好是死面的,一口咬下,既有面粉的劲道,还有榆叶的柔滑,那更是想想就会流口水的。
除了榆叶,奶奶还会在大门外的花椒树上摘下一把嫩花椒叶,洗净切碎烙油饼,花椒香十足,比单纯放花椒面好吃得多;或者,摘下一枝一枝的花椒叶,裹上面糊,炸花椒叶,酥酥脆脆的,也好吃得停不下来。院子里一年比一年繁茂的薄荷,几年就蔓延成一大片。摘一把薄荷叶,凉拌,或裹上面糊油炸,都让人吃得唇齿留香,满口生津。后来在阿尔萨斯喝鸡尾酒,在巴黎吃泰国菜,发现里面都用薄荷来调味儿,便忍不住笑。我奶奶早就开始给我们吃薄荷了,不是当做调味的香料,而是当作饭,当作菜,虽然有点简单粗暴似乎缺少了点浪漫与优雅,但那是多么令人怦然心动的奢侈啊 !
除了叶,还有花。最常吃的,当属槐花了。每年四月,当槐花的清香在天地之间弥漫时,吃花的日子就要到来了。我们不像蜜蜂,只是采集花蕊中的那一点点蜜,那未免有点太小资,我们秉承的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气,所以我们是吃整朵的花。最直接的,就是从树上撸一把下来,直接放入口中,大口大口地嚼起来,甜甜的,又稍微有点涩。象牙白的花朵在唇齿间跳跃,美妙的汁液在口腔里飞溅,让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妖精。把槐花拿回来,奶奶最喜欢给我们做的,就是煎槐花。洗净的槐花里放上点盐,鸡蛋,面粉,搅拌均匀,一块一块放入底油烧热的锅中,用锅铲压成一个个椭圆的小饼,正反两面煎成金黄,出锅。都煎完之后,重新放油,烹炸葱姜,将槐花饼倒进去,加水咕嘟咕嘟煮开一会儿,再放入醋和蒜瓣,就可以大快朵颐了。这可以算得上小时候的盛宴了。
可以当作盛宴的还有瓜花和萱草,也就是金针花,甚至还包括柳芽。每年春天,奶奶和母亲都会种很多瓜,西葫,金瓜,玉瓜,不结瓜的谎花就可以成朵地摘下来,拿回家洗净,热水焯一下凉拌,或者就像煎槐花一样地煎着吃。每次,都能吃到每只碗都见底。爷爷喜欢在地头上种一些金针花,长长的花瓣还抱在一起,像个纺锤似的没有盛放时,就到了采摘金针花的时候了。摘回来之后,要抓住花蒂轻轻一折,然后往外一拉,带出一条细细的白线。奶奶说,这白线是有毒的。一朵朵地择完了,又要热水焯一下,用蒜泥凉拌了。脆脆凉凉香香,是对金针花最深刻的印象。当然,如果想像煎槐花一样的煎着吃,也别有一番风味。柳芽是苦的,但是只要想吃,就会有办法去除这苦。焯过之后,就用清水多泡几遍,把苦泡出来,就可以用蒜泥、味达美酱油、麻油、白糖来凉拌了。
爸爸请人用他的樱花做过樱花月饼,还做过樱花的清酒。樱花月饼是我的最爱,一口咬开,里面是整片的花瓣,在你的舌尖跳舞,散发出淡淡的香。糕点铺里,总有玫瑰花瓣的鲜花饼卖,一个小小的鲜花饼,动辄好几块钱。那些鲜花饼大都被做成圆圆的,被烤成金黄中微焦的油亮样子,引逗着人们的味蕾。但这玫瑰的香味毕竟淡了些,我更喜欢自己做的玫瑰花酱。须要含苞待放的玫瑰花才好,母亲说,这样的玫瑰花香气还没有弥散。采回玫瑰花,将花瓣一片片扯下,洗干净后摊开晾干,然后和红糖一起搓,搓均匀了,放在玻璃瓶里密封,让它自然发酵半年左右,香气四溢的玫瑰花酱就做好了。抹在面包片上,馒头上,或者包糖包,都是极好的选择。
……
原来,我一直都是时尚达人,因为我从小就吃这些花花草草叶叶,虽然用的是不怎么精美的盘子,也没有红酒佐餐,但是我奶奶把大自然带了回来,一双巧手让贫瘠的餐桌因为这花花草草叶叶而丰盛起来,而巧手的孙女,又发扬光大了一把。只不过,那时候更多的是为了果腹,是将大自然赐予的食材当作单纯的食物来吃,和身价与品位无关。
前两天,有人还问,要不要去吃荷花?炸的。
荷花也开始吃了吗?如凝脂般的荷花,炸?不管是直接炸还是裹上面糊炸,会不会太粗暴,而且还破坏了它原本清香的味道?如果我奶奶还健在,她会怎么做给我们吃?
不过,花花草草叶叶即使再代表身份和品位,我想问的是,若你请客,你能不能像个刚刚爆发的土豪一样,点个海参鲍鱼,或者大龙虾也行?不用太大不用太大,一斤以上两斤以内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