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中，有儒生陆游者，越州山阴人也。年十九，少有才思，妙词嘉句，时谓无双。其乡有佳人，名唐婉，系出鸿儒之后，姿容秀美，雅好诗书，二八芳华，青梅竹马。生有传家凤钗，以玳瑁为脚，金银为首，以之求聘于唐门，乃谐成佳偶，实天作之合。

成礼后，生与婉情深日洽，伉俪相得，携手踏三春之芳景，唱和吟秋风之飘落。三年比翼，不知岁月。

其母虑生游玩冶荡，荒废功课，屡试不第，且无子息，乃逼生停妻。生实踌躇，持手泪眼，然高堂不可违，阴筑别馆以处之，终为其母所觉，乃至钗分两半，劳燕分飞。

唐婉即出，郡中有宗室赵士程，久慕才情，以正室娶，百般慰藉，然唐氏终不展颜。

生另娶王氏，女别嫁赵君，数年不复见。绍兴二十一年，生尝以春日出游，遇婉于禹迹寺南之沈园，唐以语赵，遣致酒肴。陆感其意，怅然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题于壁间。其词曰：

红酥手，黄縢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唐因见其词，魂牵梦绕，愁肠百结，和成一词，其词曰：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题成词后，唐幽思成疾，闺阁柳质，缠绵病榻，竟而不治，赵君不复娶。

陆生闻知，怆痛欲绝，然黄泉永隔，天长地久，此恨无期。余生每感怀心伤，辄有诗作。

其六十七岁，入沈园，见破壁旧题，潸然泪下，诗云：

枫叶初丹桷叶黄，

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

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

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

回向蒲龛一炷香。

庆元五年，陆生七十五，再游沈园，作《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

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

犹吊遗踪一泫然。

后人《宋诗精华录》云：“古今断肠之作，无如此前后三首者。无此绝等伤心之事，亦无此绝等伤心之诗，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论，不可无此诗。”陆生暮年，居近沈园，每至春上，必往凭吊，其情长若此。

陆生仕途坎坷。其时，南宋初渡，士气犹存，生素有奇志，屡上书言恢复事，不为朝中所喜，频遭贬斥，唯寄情于笔墨间，为史上留诗第一者也。

呜呼，感天地造化，鈡神秀于女子，想唐婉姑射之容姿，冰雪其蕙质，然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其下千年，有并州人，感其事，做文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