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染你衣裳如霜,眉间轻蹙沧桑。遗世独立着忧伤,默然悲叹离殇。
啪嗒
一枚宫铃自匆匆奔跑而去的少女身上落下,那浅黄衣裙的少女似乎因了什么要事忙碌,以至于她完全不曾发现自己的宫铃已然悄悄被别人拾了去。
“月夜。”
一袭白衣的男子被这掉落的铃声吵醒,从树枝叉口上飞身落下,他拾起了那枚碧玉的宫铃,微微催动神念,那宫铃主人的讯息便在他心中了然。
那人抬眼看了一眼已成为一个光点的月夜,浅色的唇瓣染上了一抹好看的笑意,继而,他狭长的美目轻轻一弯,将那宫铃收于袖中。
离去之时,那人回身看了一眼月夜离去的地方,只留下一句淡不可言的话语,“便当做是扰了我晨梦的惩罚吧。”
那人一步一步离去,脑子里还在想象着这一个碧萧院中的小丫头,不知该为这一记宫铃多么担忧呢?
然而,那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一日,二日,三日……眼见着十日都已然过去,就连被派去打探消息的侍从都有些不耐性子了的时候,终于,有人来解了那人的疑惑。
“琴君,你这日日打探是否有人寻找失落的宫铃而不得,你可知是为何?”
来人一袭青衫落拓,他手里摇着折扇,眼中有些戏谑和调笑。
青衫狐。
这词用来形容眼前的翎韶真是一点也不错的,青衫落拓,狡黠若狐。
“噢?看来翎韶你倒是明白其中缘由了?”
本是坐在院中石桌边的琴君,此刻不再看向手中的碧玉宫铃,抬起眼来看向翎韶,他眉梢微微上挑,眼中是意味不明的幽深。
“我本也只是揣测,如今看了你手中的这个宫铃,我倒是大约明白了。琴君久不理这乐山杂事,也是该不知的。这碧玉宫铃呢,乃是碧萧院人所持,大凡五殿之下的院子里的人,若是不外出,不得上殿召唤,是出不得院子的,那宫铃呀,亦是平日里无甚用处的。”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这乐山乃是习乐圣地,以宫殿为首分宫商角徵羽五殿,由五上乐师主事,每殿之下又各有几处院落,教习乐童,培养乐使。
羽殿上乐师琴君不喜烦杂之事,故而不知这乐山杂杂碎碎的规矩也不足为怪。
“说来,琴君你有数年不曾收过弟子了,近日是怎么了?这丫头何处让你上心了?可是要收来?”
翎韶顺势在桌边坐下,扇子一收起,便直直抵在琴君的下颌骨上。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只不过是一个名字有些像她的丫头。”
对着翎韶的动作,琴君微微转过头去,眉眼上染上了如雾如云的忧桑。恍惚间,他忽然想起,多年以前,自那人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收过徒弟。
“便是像又如何,一字之差,她便不是她。”
这话琴君说的颇为隐晦,可是翎韶还是明白了。
是啊,不是她,不是那个让他们欢喜,让他们怀念的月叶。
“那个丫头呀,最是忘事了。可是,即便她忘了旁的一切,她总也不会把宫铃落下。”
翎韶笑了笑,目光飘向远处,神思中忽而就想起了那个总是红衣艳艳的姑娘。那个丢三落四,一点儿记性都没有的小丫头。恍惚间,他忽然想起来,月叶那丫头还是因为寻东西寻到了他的商殿去,他才有幸认识这么一个叫他回忆起来哭笑不得的丫头。
“你还说呢?若不是你吓唬她惯了,她哪里会有这记性啊。”
提起往事,记忆的闸门大开,回忆如流水般涌了出来。
很多年以前,还是月叶刚考进羽殿,成为琴君身旁的小乐童之时,一日,月叶的钥匙不见了,第二日,月叶的手环不见了,第三日……如是几日,琴君也好,翎韶也罢,总是觉得自己似乎总是处在一种才找到东西便又开始寻找的过程之中。
奈何月叶是琴君唯一的小徒弟,翎韶素来与琴君交好,这月叶么,也算他半个徒儿了。
翎韶觉得这义徒如是行径,着实有些不好,若是有一日连宫铃都丢了,怕是他们还得费一番心思重新入册,于是,翎韶便在一日喝茶聊天之时,告诉月叶,若是丢了宫铃呀,琴君就不要她了。彼时小月叶吓得那是个魂飞魄散,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
那是翎韶还不曾发觉,即便在他们看来还是个孩童的月叶,其实依然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了,情窦初开,芳心暗许,却奈何她的心上人是她不能肖想的对象。
不过一句会不要她,月叶已是心魂散尽,觉得难于承受,不过,自那之后,这东西丢会丢,宫铃却从来不会丢。
“想想那时候,那孩子怕就是动了心思的吧。”
翎韶忽然间说起了二人之间总是默契不提的事,琴君的眉间忽然就好似有冰雪轻霜,他将那碧玉宫铃放下,起身静立,那背影竟是写满了伤感,良久,他轻轻一叹,嘱咐身边侍从,改日便将那宫铃送回去。
“我要去祭拜月叶,你可一道?”
嘱咐完身边的事,琴君看了一眼翎韶,语气里有些淡淡的哀愁。
“我便不去了,月叶在时,不曾给你二人太多独处,何况,若不是我……月叶何至于如此。”
翎韶冲着琴君俯身一礼,有些事情,不是被原谅就能心中无愧的。
当年,月叶与琴君越走越近,终究是情生缘起,恩爱不离。
只是,这乐山素来不容许师徒之情,更何况得了琴君一手教导的月叶已然是内定角殿下一任的上乐师了。殿与殿之间的微妙平衡,宫殿主又岂会让情爱来打乱。
其实,翎韶也不曾做什么,只是他与月叶的谈话,那些宫殿主和琴君的私人恩怨,那一番利害分析,统统在月叶心中埋下了种子,以至于在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时,月叶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自己。
只是,月叶走了,他们二人虽是不曾疏远,一旦提及那一年的旧事,琴君与翎韶便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