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吧,没关系,我可以在那里一个人泡一个下午。”弗朗索瓦丝举着她那台大得惊人的手机轻声朝话筒里头说话,嘴角随着话音微微翘起,她的声音就像没睡醒似的,低沉略带沙哑。她挂断电话,轻轻叹了口气。风经过塞纳河,沾了水汽也带上凉意,弗朗索瓦丝抱着双臂缓缓走在河畔,高跟鞋的声响极具韵律。
又一次,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
弗朗索瓦丝随着自己的脚步,轻轻哼起歌来,不知是脚步带着旋律还是旋律牵动脚步,她的步子轻快起来。她向来懂得自得其乐,要知道,像她这样的人不多,而弗朗索瓦丝的确就在这种心态里存活下来。
人是会变的。
早些年间,弗朗索瓦丝也是一个小姑娘,一部小小的手机里被她喜欢的那些古怪音乐占满空间。所有人都以为她最后会和那些典型的,妩媚动人的,热情似火的法国女人一样,在大好的青春年华释放自己的激情。她那时的确也这么觉得。
“我喜欢歌剧,喜欢科幻,喜欢漫无边际。”
“这么巧,我也是。”
这是弗朗索瓦丝头一回和贝瓦尔德见面,那个戴副眼镜不苟言笑的瑞典男人。谁知道他们俩能在一块儿谈天说地呢?从维瓦尔第到ABBA乐队,从柯南道尔到莫法特,整整一个夏天。你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们在一起,在塞纳河畔,弗朗索瓦丝挽着他,毫不顾忌形象地哈哈大笑。有一天像往常一样,弗朗索瓦丝站在桥上,盼着那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可惜只等来了一个电话。
“嗯?好吧,没关系,有机会再见。”她不会刻意挽留,也不懂说些祝福的话。贝瓦尔德要去澳大利亚生活,他在收拾东西,也来不及跟她道别。
时间照样向弗朗索瓦丝涌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只是心中少不了叹息。她还是老样子,走在塞纳河边,推开街边那一家书店的玻璃门,走上二楼,从那儿可以看见塞纳河水。这天,一个姑娘坐在弗朗索瓦丝常坐的位置,桌子上摊开一本素描本,弗朗索瓦丝扫了一眼,是些设计图纸。
“这儿有人吗?”她开口问。
那姑娘摇摇头,她心安理得地在她对面坐下。波兰姑娘雅金卡,来巴黎学习设计的留学生。她俩几乎是一见如故,话题从设计发散出去,就像消散的能量,走到四面八方。弗朗索瓦丝把她的专座让给了雅金卡,雅金卡教她唱她家乡的民歌,教她跳玛祖卡。一天深夜,她俩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没有一个人,昏黄的灯光把两个姑娘的影子拖的老长。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她问雅金卡。
“回波兰,或者去美国。”
“还会回来巴黎吗?”
“大概不会了。”
“嗯,好吧,没关系,外面毕竟更广阔。”弗朗索瓦丝悄悄背过她,擦掉眼角的泪水。
她还记得自己儿时的美术教授要走的时候,跟她说:“不要哭呀小姑娘,你将来一定会再见到我,只要你想,所以分别有什么难过的呢?这里可是巴黎,人们匆匆来匆匆过,你有一天也要长大,要离开,更要回来。”
塞纳河畔的风似乎更嚣张了,它指挥着空气低吟,浪花高唱,还俏皮地带起一撂被弗朗索瓦丝漏在发辫之外的金发。弗朗索瓦丝加快脚步,走进了书店,她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要了一杯热乎乎的蓝山咖啡。自从离开社团以后,她很少喝咖啡了,咖啡因就像一副催化剂,逼迫着她燃烧自己的生命。 弗朗索瓦丝靠在椅背上,看着远处,塞纳河上已经笼了层阴云,不是什么好天气。
书店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熟悉的面孔,她愣了愣,目光追随着那人走上二楼。她站起来,叫出她的名字,燕子。
旧友重逢除了欣喜,总有些距离,大概是时间和空间的其妙作用,也可能还有相对维度的关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王春燕捧着她的奶茶也进入了沉思。这大概是一个完美午后的最理想的状态。
自从进入社团,弗朗索瓦丝意识到这是和自己原来生活完全不同的地方。春燕、伊万、阿尔弗、安东尼奥、托利亚……这一个个名字蹦到弗朗索瓦丝脑海里。也许跟他们只有活动的时候才能找到交集,但弗朗索瓦丝明白,这些人会是她一辈子的朋友,是她自得其乐的信心的来源。
等春燕回过神来,弗朗索瓦丝塞给她自己婚礼的邀请函。
“我下周离开巴黎,去马赛。只能提前祝你新婚快乐了。”
“嗯?好吧,没关系,能见一面已经不容易了。”弗朗索瓦丝轻轻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她一共也只喝了一口,现在已经冷了。
两人拥抱过后,春燕走下楼梯。弗朗索瓦丝则是再度把头低下,埋进书本中,虽然这种姿势对脊椎很不好。
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只要想,见面不难。但是,你还记得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高个子、长脸、蓝眼睛的斯拉夫人。我问他,你们怎么总是板着个脸,他说,我可以为你傻笑,还记得吗?我要嫁给他了,你怎么问都不问一句呢?我也只是担心,你根本不想啊……
从前弗朗索瓦丝一直相信,人是会变的,她现在也这么觉得。
后记:跟傻猫一起写的自传体小说,互相激励吧。我一直把离别看得很淡,不是不重感情,而是总对未来抱有希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大概这两句诗最贴切,既然是知己,那还怕什么呢?不论是故事里的贝瓦尔德还是雅金卡,不论是燕子还是伊万、阿尔弗、托利亚、安东尼奥他们,只要想,见面不难,只怕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