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下午到划线班的第一人,休息室的门还是锁的,划线平台上的那盒工具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收走了。与划线平台相邻的机床此时还没有启动,到是不远处能看见工人陆续的走来。也有从我身边走过好奇的看我一眼的三两个人,然后耳语几句,我估计他们也猜出我的身份。
“这么早,小王!”我转身一看,黄工长已经在我身后。
“我也是才到,黄工长也这么早?”
我来看看,这儿的工人一般都压点儿,马上就会都到的。对了,你中午在哪儿吃饭?黄工长笑咪咪的问我,我不好说实话,只好说是在单身楼后面餐馆吃的。黄工长似乎相信了我的话,反而劝我学会自己做饭,这样即节约以后还能博得女朋友的欢心。天哪,我可从来没有想过找女朋友,只好苦笑一下。
“你们都到了?”安师傅人到声音到。黄工长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而变得严肃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就不能早几分钟!”说完就转身向办公室方向走去,可他还没有走出几米,又转过身,“小王,过几分钟到我这儿开票去领身工作服。”
在刚才黄工长说话的时候,我旁边陆续有人在开箱子换衣服,黄工长说话时这些人也都聚集在休息室里。划线班一共就五人,分成两个作业班,在安师傅把我介绍给大家后,又转头对我说,你现在去黄工长把工作服领了。
黄工长已经把票开好了,让办公室那个女性带我去库房领衣服。我才知道她叫陈清萍,那年她24岁,是省城一所大专毕业分到这里的,本来是学加工工艺的,可她更愿意做一名统计而不想留技术科,相比那些高中毕业的统计员她算是科班出身了。库房在车间的西北角,离我们所在的工段尚有一段距离,这也到给我和她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说真的,在划线班实习的一个月里没有学到什么东西,而且我在大学学习的很多专业术语在现实环境里被改的面目全非,如果我硬操着课本里的术语和他们说话,不被他们背后说成“书呆子”才怪。所以,在这里我尽量的使用工人语言来换取他们的认可,比方说,“内径千分尺”被工人叫成“里眼尺”,“万能沙盘打磨机”被叫出“角磨机”,“锲铁”被叫出“扁崭”。好在我年轻,记忆力好,很快就学会了这些叫法,从报到的第一天直到我离开划线班的那些天里,我基本上就是跟在安师傅屁股后面,不是给他递个划针就是他在这头我在那头拉着皮尺的一端,要不就盯着看他们如何选择基准线,唯一能放心让我做的就是安师傅画好基准线后,我用尖而硬的圆冲按线打几个小凹坑以便以后能轻易找到基准线,在安师傅检查过我打的第一个圆冲后没有说什么我冥冥之中预感到他的认可。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一早上,在工段办公室黄工长在会议结束后把我留下来,说按计划我从今天起该到加工组实习,并且对我前一个月在划线班的工作进行了点评,黄工长说那些话时陈清萍一直在她的座位上,不时的朝我这边瞟上一眼,在黄工长把他手里的小本合上微笑的看着我时我知道他马上会像上次带我去划线班一样去加工组,可是,这次我失算了,黄工长站起身,走到门口,高声叫了一嗓子“白景琦”,几分钟后一个高而精瘦,白皙,带眼睛的青年走进办公室,他进来后眼睛直接落到我身上,他似乎猜到几分,因为我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工段的人都知道我的存在只是叫不出名字。在上世纪90年代初的很多国企里,大学生虽然不像大熊猫一样匮乏但的确不是太多。
凭心而论,机加班的工作量远比划线工繁忙和辛苦。我自从跟着白师傅学习操作后就发现里面的深奥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而白师傅沉稳不多的话语更让我有种距离感,他每次和我说话都是点到为止,不知是考验我的理解能力还是他就这样的性格,我不敢轻易和他说话,只能尽量的发挥我的视觉功能。我不知道我和他能相处多久,要是久了我可不行,我本来就嘴笨想多与人沟通,我记得我才出生时,我妈就说这孩子嘴唇厚,边上的我姥姥接过话茬说我长大是厚道人,可我妈却说我嘴笨,是老王家遗传的结果,担心我长大找不到媳妇。所以,我成年后就经常说话,幻想多说话把嘴唇磨薄以后也能找个漂亮媳妇。好在这样的事情没有多久就发生了改变。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和白师傅还是那种不痛不痒的相处着,陈清萍拿着木质板做的加工记录,她的工作内容之一就是统计每台机床日加工时间,工件名称等。她来到我在机床上和我讨论那天的工件需要多少时间结束,当时我站在机床的踏板上,她站在水泥地上,我居高临下看她,她仰头看着我,我注意到她脸有些红晕,后来我问过她这事,她回答我说我傻,我那时的确太傻了。
这是我和陈清萍第二次说话,头次是去库房领劳保服,那一路只是说些车间事情,而她也才工作不久,对很多事情其实和我一样也不了解的。可这一次她问的挺专业,显然是高估我的领悟能力,我木讷的摇摇头,浅浅的一笑指指白师傅,而此时的白师傅正高抬屁股费力的从工具箱的底层向外掏一个很大的刀盘,全然没有注意到我和陈清萍之间的对话。
陈清萍找我即是工作也是私事,但私事完全能够被她合法化的解释而不被任何人怀疑,只是次数不能太多。起初我天真的认为她找我就是想核实机床上零件的加工时间,而我那时就在机床上,白师傅专心的趴在地上,屁股多高,头朝里谁又能注意到他的存在呢?所以陈清萍找我说话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陈清萍年龄就比我大一岁多,比我早进厂两年。可我在徐老师那里学到的任何时候不能以貌取人和安师傅像是批评又像是告诫我的早进厂一天就是师傅的话犹如耳边荡漾,容不得我有任何的不尊敬她。后来她常拿我那天的表现来调侃我,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我只记得当陈清萍问我时,我一时语塞,木讷的摇摇头后浅浅一笑要她去找趴地上的白师傅,而她不知道是没有理解我的话还是装不知道,竟然跑到桌子上翻看图纸上的工艺,那上面有工作时间,可白师傅此时就离他不到一米远,她竟然扬起手里的图纸对着我说这不是吗?
陈清萍后来说,她丝毫不介意她年龄比我大,说据她观察,婚姻中女性比男性大的家庭一般都很幸福,女性会像大姐姐一样关爱自己的小老公,从不会让老公失望。因此她常幻想生命中能出现一个年龄比她小的老公,唯一的要求是老公不能小太多,年龄差三岁之内最好,同时老公除年龄比她小而其它方面要比她强。说真的,我头次听她说这话,感觉她要是生活在上世纪,家里又是富贾一方的话,不知道多少儿郎会被她蹂躏,当我告诉她我的这个想法后,陈清萍举起一个手指头,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愿意不愿意被我蹂躏?
陈清萍离开后,白师傅费力的把刀盘抬到桌子上,木质的桌子承受不住如此的重量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像随时都会坍塌,好在白师傅及时的把行车叫来把刀盘吊到工作台上。这种事情白师傅一般不会找我,或许在他眼里我就是过去绍兴师爷级的人物,以动嘴为生的人。陈清萍告诉我说白师傅就是那种闷葫芦,少言寡语,很少有人能够懂他,难怪他近30岁还没有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