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苍茫,雨丝如织,将天地缝成一片灰蒙蒙的氤氲。浩渺的江面上,一叶孤舟仿佛被遗忘的墨点,随波起伏。峭岩兀立,如沉默的巨人,冷硬地刺破雨幕,投下巨大而压抑的阴影。岩缝间,几株老树虬枝盘曲,瘦骨嶙峋的枝条湿漉漉地低垂,每一片残叶都仿佛吸饱了沉重的幽思,在凄风冷雨中瑟瑟发抖。
舟上,只有一个女子。
她打着一把老旧的黑色油纸伞,伞面被雨水敲打得噼啪作响。伞下,她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醒目的长长黄袍子,宽大的袍袖和衣摆堆叠在小小的船舱里,像一朵被雨打湿、无力盛放的巨大黄花。黄袍的下摆被她小心地拢起,支在并拢的膝盖上,形成一个包裹的姿势,仿佛那柔软的织物里,正小心翼翼地护着一碰即碎的、无法言说的东西——是回忆,是信物,还是那几乎要将她压垮的忧伤?
她端坐着,身姿如那峭岩般凝固。黄袍包裹着她单薄的身体,也包裹着那一身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雨水沿着伞骨滑落,在她四周形成一道水帘。她的脸大部分隐在伞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下颌紧绷的线条和紧抿的、失了血色的唇。唯独那双眼睛,穿透朦胧的雨幕,一瞬不瞬地、极其深情地遥望着远方的某一点。
那目光,仿佛有千钧之重,又仿佛脆弱得随时会断裂。是江流的尽头?是云雾封锁的对岸?还是某个早已消失在时光深处、却刻在她心版上的身影?无人知晓。只有那深情的凝望本身,在烟雨浩渺、孤舟飘摇、峭岩冷视、瘦枝低泣的背景中,构成一种惊心动魄的静止。
船夫是个沉默的老人,缩在船尾的蓑衣里,偶尔用桨轻轻一点水面,调整着船的方向,却始终让船头固执地对着女子凝望的方位。他浑浊的眼睛偶尔瞟过那一抹刺目的黄,又迅速移开,仿佛那浓烈的忧伤灼痛了他。他只在心里低低叹一声:又来了。
此情此景——烟水悠悠,孤舟泛雨浩渺,峭岩兀立,瘦枝尽染幽思,再加上这黄袍裹身、黑伞蔽雨、深情凝望却满身哀绝的女子……天地间的所有元素都仿佛被这无边的伤感浸透、凝结。怎一个伤感了得?那伤感沉重得如同压在胸口的巨石,冰冷得如同这无休无止的寒雨,绵长得如同这望不到头的江流。
小船在女子的凝望中缓缓前行,像在进行一场没有终点的仪式。雨滴落在黄袍上,洇开深色的水痕,如同无声的泪痕在蔓延。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那深情的遥望,是这浩渺烟雨中唯一不肯熄灭的火焰,燃烧着,也煎熬着。直到孤舟最终也融入了更深的雨雾,只剩下峭岩瘦枝模糊的轮廓,和那仿佛永远回荡在天水之间的无声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