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论是那些缺乏的弱者的借口。
——拉罗什福科
时间回到三十年多前,大约一九八零年后。大姨决定出走,是因为看到了北京的一个招聘启示。这背后的原因,大概是她生不逢时的不甘和拼劲全力改变自己命运的勇气。
我这个大姨不是我妈的姐姐,而是一起长大的同村好姐妹。她比我妈大两岁,和我妈一样,小学没毕业就被家里拉回来做家务,带弟弟妹妹了。
大姨不愿意,她想好好念书,她喜欢念书。可她家人不同意啊!“念什么书啊,能挣公分换口粮么,女孩子将来就是要嫁人生孩子的。念书有个屁用!”
被连打带骂的再次从学校拖回家的大姨,看着破旧的房子、衣不遮体的弟弟妹妹们,她悄悄的抹了把眼泪,把书本扔在了锅灶口。
那个成绩优异的大姨,转眼成了小小的家庭主妇,烙大馍、蒸馒头、喂猪养鸡样样会。小小年纪就把家里安排的井然有序。大姨喜欢养花花草草,最爱的就是腊梅。她说腊梅能开在寒冷的冬天,说明它有顽强的生命力,人要像腊梅一样活着。
转眼大姨到了十七八岁,出落的大大方方。除了皮肤有点黑,长得到是非常标致。姑娘大了总有人惦记,有人开始上门给大姨说亲。父母问她的意思,她说舍不得家里人,过几年的。这么能干的女儿立马嫁出去,父母还真有点舍不得,也就没在多说什么。
其实大姨心里并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舍不得家是真的。但还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在她的心里暗暗滋生着。有时半夜醒过来,她睁着眼睡不着。她伸手摸摸枕头底下的被褥里,她偷藏的未念完的书本,流出了眼泪。忙里偷闲,趁没人在家的时候,大姨会拿出她的课本认真的看。这事她只告诉了我妈。
在农村,老人常说一句话。女儿家是菜籽命,落到什么样的地里长什么样的苗。意思就是说,女儿家以后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里都是命,好不好都是注定的,都要接受。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千千万万个农村贫困家庭里的女儿,她们想要读书却不能读书的命运。
那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暖风吹醒了沉睡的生命。门口的柳条和梨树开始发芽,一芽一芽地从树皮里露出头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半张破报纸,大姨拿着认认真真的看。她看到一则招聘启示,半个月前北京一家养鸡场招聘养殖员。大姨看到包食宿还有工资拿,高兴的不得了。内心有了一个冲动的想法。
她拿着报纸去找我妈,问我妈愿不愿意跟她一块去北京。两人一合计,这事能干。两个姑娘兴奋的不得了,但最大的担心就是家里人会反对。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农村是没有人出去打工的,何况还是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两人决定先试探一下家里人的态度。结果不用多想,父母都不答应。
我外公外婆很警惕,那几天把我妈看的很紧,连门也不给出。大姨知道后迷茫了,她虽然比我妈大两岁,但是胆子有点小。真要她一个人出门,她还真有点怯了。毕竟北京那么远,连怎么去都还不知道。
犹豫了两天,她决定还是要去北京,哪怕一个人!走前那天晚上,她借口第二天要去赶集,给家里人买布做几件衣裳。第二天天不亮,大姨带上私房钱和父母给的赶集钱就出了门。这一出,从此改变了她的命运。
人就像小草,微不足道,但它爆发出来的生命力却不能被忽视。或许大姨一直在做准备,就等合适的机会一来,她就像插上翅膀的鸟儿,向着更高的天空飞去。
大姨到了集市,避开熟人,脚底生风地走了一个小时来到镇上的火车站。她身手矫捷地扒上了去往蚌埠的拉煤火车。扒火车是那个年代出远门的一种方式,不用付钱。她听说,去北方的火车都要经过蚌埠,决定到了蚌埠后再打听去北京的火车。
几经周折,大姨终于坐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那一路,伴着逃出家的刺激、路途的忐忑以及对养鸡场的向往,她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她拍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火车越走越远,大姨的心也渐渐平定了下来,她突然想起父母,想起还在上学的弟弟,不禁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可是如果重新选择,她依然会踏上这趟离家的火车。
随着天色慢慢变暗,进入夜晚,奔波了一天的大姨也乏了慢慢进入了梦乡。好好睡一觉吧,一觉醒来就能到北京了,天也亮了。
茫然四顾的大姨随着人流走到出口,她口袋里的钱就被偷了。她急的大哭,没钱吃什么,还没找到养鸡场呢。她害怕了,怕自己会饿死,怕会遇到坏人。
不过敢一个人出门的大姨,也不是个傻子。她灵机一动,掏出养鸡场的地址,去问了一个穿得像警察一样的人。原来那家养鸡场在离火车站不远的郊区。
大姨就这样一路走一路问的找到了地方。可人家说,人已经招好了,毕竟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大姨一听,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自己的经历。可因为是方言,人家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们费了好半天劲,才沟通上。
这是一家私人养殖场,规模不大,加上老板夫妻两才四个人。看着天要黑了,这荒郊野外的也不安全。老板夫妻两担心大姨的安全,决定先收留她两天。但大姨说,要留下干活,前两个月可以不要工钱。
就这样,大姨留在了那家养鸡场。因为勤快又能吃苦,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老板给她开了工资。她给家里写信报了平安,家里知道人还在也放心了。
随着养鸡场的不断发展和大姨的勤奋上进,她做的非常出色。几年后她在那边成了家,后来接手那家养鸡场,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生活也不是一帆风顺,大姨也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生意上的家庭上的。好在她永远都不向命运低头,后半生也算富足和幸福。大姨的那棵腊梅早已不在,但她却活成了腊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