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外出务工,躺在简陋的十人间宿舍内,透过锈迹斑斑的栅栏,看向窗外被污染的天空,想起妻和我的猫来。
那时的妻还不是妻,但已经与妻无异,就早早的称呼她为妻好了。
临走之前,关于猫的安置,我想了很久。妻似乎不太喜欢我的猫,而母亲也没有养猫的想法,况且家里面养着一只狗,母亲大概不会喜欢。想来想去就只有妻能寄养。
妻听了没有说话,愣了愣神才说:“留在我身边也好,就当是有个寄托。可是我爸爸他们同不同意还不知道。万一不让我养呢?”
“那就拿回家试试嘛。万一同意了呢?”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妻最终是同意了。
外出的最后几天,我把猫关在笼子里送给了妻。或许是我的猫早有预感,也可能是行驶时的风声吓到了它。猫竟凄长的叫着,拼尽全力撕咬铁笼。趁我不留神的时候,它从笼门拱出一条裂缝,毫无畏惧的从电瓶车上一跃而下。
猫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一蹬腿逃窜开了。
我见势立马追了过去,但出人意料的是,它没有跑远只是瑟缩在一段墙角处,趴了下来。我开始细声喊它的名字,它那副样子十分疲惫,把头搭在两爪上任由我摆布。
我抱起了它,它不再逃窜,反而蹭起了我的手背。
分开那天,我们相处不过半月,它头一次对我这般亲昵。之后的路程猫老实了很多,安稳地卧在笼里,不时地看看笼外的路人。
妻接过猫,走过幽长的小巷,太阳行将落下,高处建筑物的玻璃折射出淡黄色的光影,遮住了半条巷子。
我回去收拾屋子,把租住的家具搬上车,准备离开的时候。妻跑了过来。
“我的爸爸不让我养猫。‘金条’成了没家的孩子了。”
说完妻呜呜地哭了起来。怀里的猫被吓得炸毛,但还是安安静静地贴着她。
我抱着妻,抚摸她的头发安慰说“没关系的。我妈妈会养它的。金条不会成为没家的孩子的。”
可母亲愿不愿意养它,我心里也没底。
货车带着我的行李回到了乡下,我故意把猫留在车上,一个人下了车。走到母亲面前试探地问:“妈。你愿不愿意养只猫?”
“猫?”
母亲正在缝纫机前做工,她停下手里的工作,缓缓抬起了头,扶了扶灯光照亮的眼镜说:“哎呦。你的爸爸不知从哪抓来一只狗就已经搅得我心神不宁了。你怎么又弄来一只猫。”
“妈妈,是只橘猫,发财猫。留在家里以后肯定能发大财的。”
我想了片刻,不假思索地说。
“那你带来了?”
“带来了。”
“哦。那就看看。”
我打开车门,猫就立马顺势跳了下来。第一次见到这么陌生的场景,它显得十分胆怯,逃进了车底。
“果真是只橘猫啊。与前两天你姑姑送来的没有什么分别。”
母亲终于站起身,走到我跟前蹲着身子看它。
“姑姑之前也有往我们家送猫嘛?”
“对,但是我没要。也是一只橘猫,小得跟织毛衣的毛球一样。”
“这只我养了很久的。”
“那它还会躲着你?”
母亲的话让我语塞。我把手伸进车底,装出一副要给它喂食的样子,但猫还是躲在那里不出来。因为见了陌生的母亲,它更加恐惧,竟对着我们哈气。
“你把它弄出来喂在楼上好了。”
母亲又回到缝纫机前做工,只留下我和猫相互对峙。
我找来一只长棍吓它,它一受惊跑进了屋内。
“真是一直机敏的猫,连自己的家都晓得。”
看母亲这样说,我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猫终于有了家了。
第二日,母亲开始在网上挑挑拣拣。
“祯。到底该买哪种猫粮好呐。还有啊。猫砂买什么样的……”
母亲试着为猫买日常的东西,我也放下心来,准备离开家到外地去了。
在大城市里,我似乎忘记了我的猫。只有闲余时打给家里面一个电话,匆匆问问父母的身体还有弟弟学习的事,猫的事根本就无心关心了。只是偶尔母亲突然提了一嘴“你的猫,在家里真是太挑食了。”这才蓦地想起来自己养了一只猫留给母亲。
现在回忆起捡到猫的事,也觉得是一种缘分。
和母亲一样,妻向来与猫不敏感,反而极喜欢狗。甚至总和我谈起结婚之后该养什么品种的狗为好。我有时候会问“养只猫怎么样?”
“我可不喜欢,我也不许你养。猫掉毛,又不亲人。多讨厌。”
妻这样说了之后,我就没再提过养宠物的事。毕竟我从没有养过,狗和猫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之所以问妻为什么不养猫,是纯属好奇而已。
可有一天,我租住的公寓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溜进了一只猫。
它花色淡橘,全身长着斑纹,尾巴上的毛很长,走路时还会来回摆动。那时的它大概有几个月大,用母亲的话说,真的就像是织毛衣的毛球。它的脸盘很小,眼距也窄,这样看来,它的样子并不可爱。甚至在它凶起人时,整个五官都会拧成一团,一下子就变得可怕了。
起初,我只认为它是一只走丢的野猫,抑或是因为贪玩而离家出走的宠物。所以自己从没有收养它的想法。只是从外面买来一些面包和肉肠喂它。但几天过去,它仍没有从这一层公寓逃出去,只是静静地趴在冰凉的地板上。时不时朝邻近的房间呼喊。
又过了几天,它还是没有离去,空暇时就在这一层乱窜,有时跑到楼梯前想要下去,但前爪努力伸长,也只能空落落的挥舞。它太小了,连一阶楼梯的高度也不够,因此怎样用力都无济于事。
后来,它开始跟我,并大胆的走进我的房间,溜了一圈又马上出来。
它还是会紧紧地卧在那栋门前。天渐渐冷了,如果这样下去,小猫可能会冻毙于外面。我猜想“莫非是那间屋子的主人的猫。”
虽然对面是我的邻居,但我们从没有任何往来。也许是上班的时间不一样吧。租住这么久以来,我竟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
“有人吗?”
猫站起了身,一副期待的神情。又喊了几声还是无人回应。
我把猫领进了家,给房东打了一趟电话。
“嗯……估计是对面的猫吧。如果你要是不喜欢猫……或者觉得那只猫太吵的话,可以赶走它。”
房东思忖了一会说。
“那它的主人呢?”
“你说那个租户啊。已经退房了呀。竟然还留了一只猫,真是麻烦……”
房东气愤地说。
我知道,再过半月,寒冬将至,况且它还是刚刚断奶的幼猫,如果任凭它自生自灭,恐怕难熬过这个冬天。
“那就由我收养了吧。”
“那也不错。至少比冻死了强。”
我又给妻打了一通电话。
“有没有想法养一只猫呢?”
“不是说好以后养狗的吗?”
妻语气坚定。
“那为什么不考虑养一只猫呢?”
“那为什么不考虑养一条狗?”
我一惊,无法反驳。
妻接着说“既然这样说,那肯定是从外面捡了一条野猫吧?”
“不是野猫,是别人弃养的。应该是个宠物猫。”
“果然,还是捡了一只猫啊。那就养起来吧。天冷,怪可怜的。”
妻到我租住的公寓里来看我了。
“我天。好丑的一只猫。”
妻说着,嗤嗤地笑了起来。
“唉。怎么捡这么丑的猫。”
妻又猛地扑过去,一下子按住猫的后颈,拽起它的耳朵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嗯—脸盘真小,眼睛也不大,鼻子也太凸了。不过侧着看也挺可爱的。身上还是挺干净的。”
猫被妻子一按,瞬间躁动起来。它伸出肉垫里的爪子用力伸向后脖颈,但那太远了,它扑了个空,可它又嚎叫着伸过去,一次次的发力又一次次的被摁紧。猫的声音也愈来愈大。
“好了。你弄疼它了。”
“还心疼起这只猫了。”
“它会抓人的。”
“起名字了吗?”
“还没有。”
“那叫金条吧。蕴意着我们以后发大财。”
“啊?太俗气了。”
“俗气?好。那就这么叫了。”
就这样,猫有了名字,并在我的家里留了下来。
妻起初是不喜欢它的。有时在我的屋里睡着了,醒来之后打电话给我。朦朦胧胧地说“呀。我睡着的时候,金条就趴在枕头上。肚子一大一小的起伏着,还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天啊,我一睁眼就见到这么一个丑八怪。”
不一会,电话那头传来呵斥的声音。
“快。快滚下去。你这只丑猫。”
我从不怀疑妻对它讨厌,之所以妻同意我收留它,更多是因为妻总是顺遂着我。
对于我来说,家里的生活并没有改变。我照旧按时上班,晚了之后回家。屋内和我离开时一样,没有变得杂乱,也没有任何迎接。它似乎成了一缕透明的空气。永远都是安安稳稳地卧在那里。它不会乞食,也不会摇摆着尾巴讨好我。更多时候,它对我和妻都视而不见。也许它知道自己是被弃养的孩子,担心再次被弃养吧。
所有养猫的东西都被我准备齐全了。但一想到半月之后要随父亲到南方去,心里转瞬之间就变得杂乱了。
“我们是不是太草率了。”
妻抱着我,把我紧紧的揽在怀里。
“怎么会呢?如果我们不要它。它大概率会被冻死的。”
半个月后,寒冬已至。妻哭着说“金条成了没家的孩子。”这次换我抱着妻,我才重新猜疑起妻对猫的感情。也许妻一直喜欢它,也许妻是在那个时候喜欢它的吧。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我坐在书房里。暖融融的太阳灯照亮着猫橘黄的毛发。它的头抵着后脚跟,把身体缩成一个圈。正安逸的酣睡呢。它肚腹上的斑纹随着它的呼吸舒展和收缩。背脊上的肉也平摊在猫窝的边缘。它忽然间睁开眼睛,金黄色的瞳孔四周看了看。它还是老样子,从不主动靠近我。只是甩了甩头,伸出舌头舔了舔下颌的一丛白毛,又接着睡了过去。
妻,大概和猫一样。睡去了。
也许有人问,金条并不是容貌出众的猫,性格也并不亲人,我和妻怎么会对它关爱有加呢?
我和妻爱它,与它是怎么的猫毫无关系。如果真要说出喜欢它的理由,恐怕我又要语塞了。但有一件事,至今让我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者要浮夸的想“这猫该不会是人蜕变的吧。”
我与妻很早就相爱了。妻是县城户口,我则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父亲辛劳一辈子,才终于把家迁到了镇上。但与妻的家庭条件比起来,仍然相差甚远。我与妻谈婚论嫁的时候,也遇到了金钱上的问题。
在真正向妻提婚的时候,我用积攒的钱和父母的一些积蓄买了一辆车。因为没有房,且也负担不起,所以一台车不至于搞得自己很困窘。可见到妻的母亲,我先前的所有幻想都破灭了。
妻的母亲连我买来的车看都没看,开门见山地问“你在县城里有房吗?”
我沉默了一会还是诚实地回答道:“暂时还没有。”
“那结婚之前起码要在县城有套房吧。最好也不要分期,我也不希望你们以后有压力……”
我一言不发的听完,出门后只觉得天旋地转。
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县城的房子早已经水涨船高。一套三居室就需要五六十万。自己辛苦攒来的钱都用来买车了,父母的积蓄也被我取了一些。往后的婚宴和彩礼都需要父母的帮助。我怎么好意思再向父母提买房的事。况且买房需要的钱太多,一时半会根本拿不出来。
妻的母亲这样说,也并不是因为他们刻薄。他们两人在县城经商,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确实可以算得上是比较富裕的人家了。县城的房子虽高,可对于他们仍是没有压力的。
就这样,我和妻父母的对话不了了之。我们的婚事一再耽误。时间久了,妻的父母便对我失去了耐心。妻再三对他们解释,但他们都沉默已对。这样来看,我们的婚事似乎成了不可能的事。
妻的母亲每次见到我都要说“房子是必需品,是万万不能没有的。总不能让我的女儿和你没个住的地方吧。”
纵然这样,我也不忍心再向父母张口提这样的事。我和妻的婚事越拖越久,我们辛辛苦苦又攒了些钱,但对于买房还是杯水车薪。妻与父母的矛盾也越来越大。
一日,妻在日暮的时候跑到了我这里,脸颊上垂着泪痕。妻还是因为我们的婚事和父母吵了架,偷偷的跑了出来。
“他们冥顽不化,都是一群老顽固。”
妻一边抽泣一边生气地说。
天快要入夜,路灯也一排排的亮起。妻是很倔强的人,她的父母打给她的电话统统被挂掉了,最后,他们也不再打了。屋里只剩下抽泣的妻和低头不语的我。
终于,黑夜填满了屋子。我看着被风掀起的窗帘,看到城中心璀璨的房子,心中五味杂陈。
“我送你回去吧。天太晚了。”
“我就住你这里。不回去了。”
“都怪我,只能让你和我挤在出租屋里。”
妻抱住我说“你什么都没有我也要你。”
猫从客厅里探出脑袋,它爬上床沿用后背靠住妻,倒在了妻的腿上。彼时的猫,已经被我养得浑圆,连医生都说它已经有节食的必要。它的毛发油亮,全身都泛着光泽。脸盘比之前更大了,腮帮子上全是横肉。
我们呆座了一会,这其中也包括我们的猫。
“还是回去吧。”
我一改少言寡语的性格,再次对妻说。
“我不回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