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次确诊 冰火两重天 (二)
2019年8月26日 辽宁省肿瘤医院
“家属来了吗?”
“我没有家属,医生您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你这个可以确定是恶性的。马上办理住院,进行术前检查,之后进行左乳全切术。手术大概3到4个小时,术中至少一次病理,确保手术成功。整个流程,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医生进行了简单的触诊后,介绍了治疗流程。干脆利落,无可挑剔。
“您看,有没有可能......不是恶性的?”我嗫嚅着,心有不甘。昨晚上网查了很多这方面的信息。4C期,虽然是中晚期里的晚期,紧邻晚期,也有10%的希望。一宿我都在侥幸,也许我就是那10%里的一个。
“我也希望是良性的,但是......。你先住院吧,住院之后会有一系列的深入检查,在术中也会有病理检测,如果良性更好。”
“医生,我想等几天在......”
“你能等,肿瘤不一定能等!”
我没再啰嗦。这位医生,是今天出诊的专家队伍里挂号费最贵的。看他40多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形象、气质、谈吐都可以凸显出专业性,光看那一副严谨的表情就是不折不扣的专家。门口铭牌上一串职称介绍更让我不容置疑。
我没再啰嗦,轻轻退出来。 那10%的希望破灭了,心又开始 下沉,就像一个弹簧秤,下边坠着砝码,加个砝码,下沉一下,加个砝码,下沉一下。沉一下,泪水涌一波。
“走不?”一辆出租车停在身边,司机抻着脖子问。
“走”。肿瘤医院门诊外没有广场,几乎连着马路,环境老旧又吵杂。我只想迅速逃离。
“来看望病人?”司机师傅打破了宁静。
“嗯。”我低头。
“至亲呗?”不是至亲,不会哭红眼睛,司机师傅大概是这么揣测的。
“嗯。”我的头更低,有点不好意思。
”这医院权威,东三省都往这来。站着来,把钱花光,躺着走了。想开吧,病人想开点,早晚的事儿,亲人更得想开,有多钱买不了命啊!”
“啥亲戚啊?” 见我没回应,他追着问。
“师傅,麻烦靠边停。”刚到五里河,距家还有4公里。平时就算是尬聊,我也能配合着聊一聊,可今天,师傅的健谈,让我心烦。我只想静静。
五里河前走1公里,就是浑河桥。和昨天一样的河水,一样的哗哗声;一样的车水马龙,一样的发动机轰鸣声。不一样的是不同时间段的太阳。
双手把着护栏,看着西向的太阳。天灰蒙蒙,太阳下有一大朵乌云慢慢向太阳靠近。我有些支撑不住,弯下腰,双腿向后挪动,将身体拉长,头夹在两臂中间。泪水滴落在水泥桥板上,一大滴一大滴。起初落下就被吸收,后来晕染开来。
想起母亲,肺癌、脑肿瘤晚期。父亲倾尽家产,也没能留她多些时间。43天,是从确诊到离世的时间。母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后背贴着淘弄来的中药偏方,皮肤被药拿烂。父亲用自制的铁片刮下旧药换上新药。母亲那时受脑瘤压迫,失去语言功能,身体也动弹不得,疼得她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像猿人般低吼。想到这,一口气憋在胸口,有钢针游走一般。此时我才感同身受,母亲的疼痛。彼时,我也会如此吧!
想起公公直肠癌,还不到晚期。医生从他的肚子上造个漏,大便从那里流出。婆婆精心伺候,饮食营养、起居定时。公公自己也很乐观,骑行爬山,放风筝。风筝放得极好,经常参加比赛,谈起风筝,他的样子能美上天。可也就是3年的时间。临去世前的回光返照,瞪大的眼睛、乱抓的双手;在我儿子为他吹奏一曲时留下的眼泪,不舍又无奈。
想起亲手送走的四姑,形如枯槁,不省人事。从胸口到喉咙的一丝游气坚持了4天才吐尽。娘家人只是我父亲带着我们四姊妹,还有几位零散的外男外女。姑父是独生子,父母已逝,没有亲人。村子一直说动迁,有条件的早已搬走。可怜四姑走时,屋里也没几个人,送殡的场景更是冷冷清清。
还记得火化场里,表妹的一声惨叫。火化时,她偏要看妈妈最后一眼,正瞧见火化工用长钩子刨向尸体。其实,火化工不是有意为之,工序如此罢了。就像农村装满柴草的灶坑,得用钩子刨来刨去,令柴草翻滚,才能快速燃烧。
她哭喊,“刨我妈眼睛上了,啊......”.几个人拦腰将她推举出来,几乎所有女同志都跟着哭了,好像那钩子刨在自己身上,毕竟谁也躲不过这一劫。男士开始议论见过的各种火化奇闻。甚至听见有人说,应该给火化工塞点钱。
还有,认识的一位老厨师。家境不错,儿子孝顺,儿媳能耐,刚得了大孙子,查出肝癌晚期。老厨师骗妻子回家给他做饭,自己溜出医院。发现时倒在浑河桥墩下。还好那年浑河水小,又刚入冬,河床边裸露,尸体才没被冲走。大家都惋惜,多好的一个人啊,多好的一个家庭啊!
想到常年卧床、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姑夫,用一把生锈的剪刀硬生生的拉断手腕处的动脉。参加葬礼时,炕旁的山墙上被喷洒的血迹,此刻回想,不寒而栗。
这些平时并不会想起,此时却像电影胶片,投放在幕布上,一帧帧跳动。
死亡太可怕了!
我知道,我会死;我知道,我会得癌症。 我常常想像自己慢慢变老、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样子但没想过,死时会是什么样子。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死亡终究来了,是没有尊严的等待,还是选择体面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