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待田七去了,珊瑚便有些个坐不稳,时不时到门口去张望,等待消息,不见人回来,自己也知过于焦急了,转回房内便又坐下。这般如此起来坐下折腾了几次,再看小姐却是手持书卷稳坐不动,终于忍不住问:“小姐,田七带了你的拜帖去,你看那位曾大人有几分肯答应的可能?”田甜儿实则也并未看得进去几行字,只是她总不能像珊瑚那般形于色,此时放下书,目光望向窗外,极轻地叹了一声,才道:“应与不应,总要试过了才知道。”珊瑚无法,既心疼小姐亲身前来的劳苦,可也知道这事由不得自家做主,只能气鼓鼓又闷声坐了回去,还想说什么,可怕勾起小姐的伤心来,到底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过了大约一顿饭工夫,田七才回来,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事情办得不顺,珊瑚也不敢多说什么,两眼直往小姐那边瞅。倒是田甜儿心里早有此准备,心下暗叹,却也并未多提,只是一方面吩咐田七先下去歇息,一方面接过拜帖,几下撕去,却让珊瑚上街去买纸笺,勿要捡着上好的来。珊瑚和田七只能答应着去了。直到珊瑚买纸回来,这一天下来,田甜儿也再未做其他吩咐。可是到了第二日,照旧重新着墨书写拜帖,着田七送去。
田七晚间回来,照旧是两手空空。田甜儿也不恼,让他自去休息,然后再命珊瑚换一种纸,再写拜帖,留待次日,再令田七去送。
如此三番,到了第四天头上,田七到底是兴冲冲回来的,进门就说:“小姐你这片诚心到底打动了那曾大人,今天的帖子给留下了,还让我带话,约小姐明日辰时二刻入府商谈。”珊瑚一听便喜得站起身来,连道:“小姐心诚,这下好了,你的病能治好,和二……五爷的喜事,也要近了。”田甜儿俏脸一红,嗔怪道:“乱说什么。”目光中却也带了喜意。
只是她不动,珊瑚却没那许多顾虑,当下便命田七去叫店伙,吩咐晚上多加两个菜,再备上一锅安神的汤来,要让小姐好生将养一晚,以备明日过曾府商谈。那小二来了,一行答应着记下,一行却插口道:“敢则小姐的事是有眉目了不成?不是小的多嘴,似小姐这样羸弱女子,事情办完,还是当尽早离了这应天府的好。”
田甜儿柳眉一蹙,尚未开口,珊瑚先叱道:“呀,我们主仆住在这客房又不是不给店钱,伙计你这算什么意思?”田七在旁跟着瞪眼,店伙一缩脖子,忙道:“哪能哪能,像小姐这样的贵客,小店盼还盼不来呢,哪能不愿小姐来住?只是小的这话也确实出自好意,近来应天府不太平,多是女眷们遭灾的事情,因此上小的这才多此一句。”
“啊……”珊瑚惊叹半声,连忙望向小姐,见小姐冲她点了点头,这才问:“你是说前一阵子闹采花贼的事?那贼不是逮住了吗,怎么还不太平?”店伙大摇其头道:“前几天确实逮住一个运送尸体的村汉,当时大家都说这下可好了,除了一大害,哪知道送进衙门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那村汉原来是个哑巴,大老爷找了懂他比划的人来说,听说是有人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把那车草送进城里,说是上一年才告老回来的曾大人府上要用,他就答应下来了。至于那给他银子的人什么模样、穿着打扮如何,就全说不上来了。”
珊瑚心里一机灵,赶着问:“那就这么算了不成?焉知那村汉不是装的?”店伙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哪儿能啊?哪儿能啊?知府大人就先不答应不是?只是那村汉粗手笨脚,实在不是有那偷入深宅大院劫掠女眷能为之人,若硬说他是从犯,可他那情形也实在供不出主犯来,只能暂时给押进了大牢里。然那主犯不除,到底难得一方太平,因此近几日虽则无事,实际上大伙都提着一颗心,生怕那采花贼憋了这几日,不定何时又出来犯案。”说完,摇着头出去传菜了。
珊瑚惊疑不定,两眼望着小姐道:“小姐,若是如此……”田甜儿杏脸微沉:“都等到这时了你还劝我放弃不成?就算是连夜要走,只怕这时候也来不及了。”珊瑚自知此时城门已关,别说出不去城,出得去小姐也不可能在这当口功亏一篑,纵然担心也是无法,所做的无非是嘱咐田七晚上警醒些,最好别睡,在房门外守着。待用过了晚饭,梳洗已毕,自己又在室内一通倒腾,连桌子带椅子都抵在了门口、窗前,看上去差不多了,才喘着粗气停下了手。
田甜儿看着珊瑚这举动虽有些好笑,心里却也清楚这忠心耿耿丫头顾虑着的实非多余,况且她虽巍然不动,心内自也忐忑,便也由得珊瑚去准备。直到铺好床主仆二人就寝安歇下。
因为素来体弱,田甜儿惯于浅眠,入睡时原是极为警醒的。偏生这一夜,也不知为何,竟是睡得甚沉。正在朦胧之中,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好淫贼,居然把主意打到这儿来了,今天就让你有来无回!”她本是学医之人,一惊之下,立即意识到不好,知道定是有人下了迷药,勉力睁开双眼,只见不知何时房内窗户已经大开,月光照射进来,一个瘦长的黑影已经到了床前,却被那一声惊动,倒退两步向外看去。
而就在月色之中,一个劲装打扮的玲珑身形之人翻窗而入,挥剑斩向那黑影,显是方才出声的女子。
黑影慌忙招架,边退边骂:“在下和西域大无量教素无仇怨瓜葛,你这人好不识进退,苦苦相逼为得哪般?”那女子却不答话,只是一剑快似一剑,连连进逼。那采花大盗虽祸害良家女子无数,也不知为何,似乎偏偏对这女子颇为忌惮,闪身避过一剑几步窜到窗前,一个翻身便纵了出去。那女子紧追不舍,跟着也到了窗口,田甜儿忙问:“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那女子闻声回头向她侧过了半边面颊,虽然月光朦胧甚是不清楚,却仍依稀可见是一张艳丽无比的芙蓉秀脸,冷声道:“你用不着谢我……既然你是他的女人……”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快速道:“明日你也不必去什么曾家了,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得好。”话音一落,身形跟着闪动,也随即消失在了窗口。
田甜儿未解其语,只知这位姑娘是救下自己主仆二人的大恩人,待要唤醒珊瑚,可那采花贼之前下的迷药甚重,虽然被方才那姑娘打开窗户透过一股夜风,可她原非习武之人,体质又弱,那采花淫贼下的迷药甚重,一时散不尽,仍有味道留下。随即,便又迷迷糊糊坠入梦中。
第二日,珊瑚醒来,惊见窗口大开,自然少不了一番惊怪。田甜儿命她不得声张,先把门口抵着的桌子搬开,开门一瞧,只见田七坐在门口打盹,忙叫起来一问,田七只说一夜不见动静,别的也提不出什么来了。田甜儿让他先去休息,随后命珊瑚外出打探,哪知珊瑚出门未久即匆匆跑了回来,满面惊慌,言道一出门就听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是昨夜曾府上出了灭门惨案,合家大小,连同一应丫鬟、仆妇、小厮等,竟无一幸免。更夫半夜打更到了曾府门前,见府门洞开,觉得奇怪,仗着胆子进去查看,才知出了命案,惊得跌跌撞撞跑去报了官,现下曾家的宅院已经被官兵围住,不许等闲人出入,只是听说曾家遭了洗劫,不知多少财物被盗,更不知当中有没有那枚千年冰蟾。
田甜儿心里发紧,心知这恐怕定与昨夜那位姑娘所说有关,只是自己心里明白怎么回事,这话却绝不能说出来,唯有暗暗苦涩历经辛苦都到了这一步,眼见得救命冰蟾就能入手,却被横插了一杠,看来难道真是老天爷要绝了田家?心里一片空茫,落不到一个实处,只觉得许久以来支撑的一点信念竟已落空,心也不知着落在了何等地方。只是,只是……身边还有珊瑚和田七在,而且死即死矣,也不是没做好这个打算,与其徒然可惜功亏一篑,倒真不如珍惜余下的这一年生命,才算得上无妄。心念至此,她反倒是安定下来,吩咐珊瑚收拾行装,又让田七到楼下结账。
珊瑚本为小姐忧心,然则见此情形,心知留下也大用,不如尽早返乡。因此推着田七出门。不多时行装打好,房钱、饭前也已结清,她让田七拿着包袱,自己搀了小姐,下楼上车,主仆三人更不耽搁,直接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