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不知道如何表达对父亲的爱，比起与母亲的撒娇亲昵，我与父亲之间好像总是有一段距离，根本不符合“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这一浪漫的说法。
我的父亲是典型的中国式父亲，如山一般高大，坚毅、隐忍、寡言、默默付出。唯一不同的是，父亲不严苛，从没骂过我。当然，张扬外露的褒奖也几乎没有，或是有，我也感觉不到。
但随着自己年岁的增长，有关父亲的记忆居然越发清晰了起来，仿佛那些细碎的过往，都是流淌着的爱。就像小时候读不懂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只是对买橘子梗一笑而过，长大后却明白了那令人泪目的父爱，大概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藏着几件类似的往事。
9岁那年第一次学做饭，父母都不在家。那时家里还没有电饭锅，用的是土灶，要生火烧水，把米下锅煮至半熟再盛起来蒸。我笨手笨脚地仿照母亲做饭的样子把饭蒸了，晚上父母回来时都很惊讶，母亲说我长大了，都会做饭了。不善言辞的父亲盛饭时来了一句：“这饭软硬适中，竟比你妈做得好吃。”
当时我被父亲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很不好意思，只记得那晚的父亲比平时多吃了两碗。后来真正学会做饭，再回想起厨艺首秀，好像水放得有点多，饭有些夹生，而那个寡言的男人真是捧场啊。
十八岁那年第一次学骑自行车，胆小而又缺少平衡感，学了很久都没学会。母亲说我太笨，扶了几次就没有了耐心。哥哥扶着扶着就放了手，然后我就华丽丽地摔倒了，他还轻描淡写地说摔几次就好了，如果不摔，永远也别想学会。
很快我就遭到了嫌弃，他们都不愿意再教我。我很沮丧，想放弃，准备推车回家时，一直站在门口看着的父亲走了过来，拉住了后座，说：“你看前方，不要怕，我不会放手。”
起初，我半信半疑，老觉得他会松手，一直回头看，但他一直没有，中间还跟我分析要怎么做才能更好地保持平衡。我安心了，慢慢变得没那么害怕了，就让他放手。他放了，然后一直跟着我跑，无论我骑得快慢。
傍晚的时候，我已经可以骑得很快，他跟不上了，就站在家门口，看着我，等着我回去吃饭。
那天是我这辈子回想起来都觉得极为幸福的时刻。
后来，我教小侄子骑自行车，采用跟父亲一样的方法，教完，整个后背湿透，手拽得发红。突然想起那一年父亲一回家就去洗了澡，晚上九点左右，他看着电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上高中时住宿，基本两周才回一次家。那时父亲开拖拉机，起早贪黑地帮人拉货，我很少见到他。有一次我回家，只有母亲在，快吃晚饭时，父亲回来了。我在外面择菜，听见他和母亲说：“本来家要留我吃饭的，但我说我姑娘今儿要回来，得早点儿回去。”
上大学有一年放假回家，跟母亲讨论起现在社会竞争激烈，房价太高，压力太大，都不知道毕业能不能找到工作，租不租得起房子。半天没说话的父亲开口：“找不到就回来，家里这一亩三分地不多，但还是养得起你的。”
当时眼泪差点掉下来，因为这个男人的土话情话。
这些小事，一桩桩，一件件，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个山一般的男人，我爱他。尽管他现在两鬓真的斑白了，药瓶上的字也不大看得清了，手指不灵活，还是缠着让我教他用电脑……尽管总有一天，这个山一般的男人会变成一个小老头，但我依然爱他，就像他一直无条件地爱我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