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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他说人山人海,像潮水涌动,仰卧在沙发椅的他,四肢不自觉地开始颤抖,我问他怎么了,他攥紧拳头,说他看见了残缺的手指、眼珠,还有破碎的头颅。
他突然挥舞起双臂,大喊大叫,说那不是他干的,助理闻讯赶来,我们合力按住他不安分的双手,好不容易才让他恢复平静,他清醒后的第一句话是,好多张吃人的嘴。
因为患者情绪躁动,我不得不征求家属同意,绑上束缚带以防万一,我又从屋外叫来一名助理,帮我临时照顾患者。
诊疗被迫中止。
我走出诊疗室,疲惫刺痛了眼睛,场景的变换使我重新恢复了冷静,走廊间陪同的家属盯着我,眼神里祈盼着答案。
我从事心理医生近二十年,今天的患者是被几个法警送来的,他们递给我一封委托鉴定函,这种情况我清楚,无非是患者犯了事,家属申请精神疾病鉴定,以减轻罪罚。
患者男,二十出头,长相眉清目秀,是个大学生,无不良嗜好,没有前科,主要涉事经过是在闹市酒吧街,他夺过摊贩的水果刀,刺死了沿街穿戴人偶服装的店员,检方以涉嫌故意杀人罪起诉,被害人家属群情激愤,要求立即处死这个恶魔。
我曾在新闻上看过案件报道,奇怪的是,这名大学生与被害人毫无瓜葛,所以该事件被媒体初步定性为毕业生求职无门,进而报复社会,一时间舆论波澜骤起,千夫所指。
诊疗前助理通知我,说家属再三强调,不要让患者接触玩偶,为此我将诊疗室书架上陈列的玩偶装饰品全部清理一空,我将家属叫到隔壁的一间谈话室,想问问原因,一名法警也顺势跟了进来,他向我说明这是工作规定,我不置可否。
陪同家属是大学生的父母,两人在乡下务农,衣着补素,皮肤晒得黝黑,我问他们,为什么不让患者接触人偶,他们说,玩偶是不祥兆头,是邪灵,从八岁那年,只要儿子瞧见玩偶,肯定就有怪事发生,他们还一口咬定在酒吧街当晚,儿子也一定是被玩偶附身,杀人的根本不是他,跟随的法警听后满脸不屑,我同样不信鬼神,但也没表态,只是随口问道,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怪事。
儿子的父亲告诉我,十岁那年,儿子用刀砍坏了妹妹的芭比娃娃,十二岁那年,邻居家孩子过生日,他将人家大熊玩偶的头撕了下来,十六岁那年,他又差点一把火烧了镇上的蜡像馆,好在被人及时阻止,店家也没深究。说到这,妻子皱着眉,用力推了推丈夫,两人讳莫如深,没再说下去。
事情貌似有了眉目,目前看来,患者的发病与人形玩偶脱不了干系,于是我又重新回到诊疗室,决定一探究竟。
诊疗继续。
音符跃动,像海的哼鸣,患者再次陷入潜意识的世界,而他所见所闻,与方才情形一模一样,皆是残肢断臂,一片狼藉。
助理向我示意是否要唤醒他,我摇摇头,拒绝了提议。我让患者再仔细看看四周,还有什么,他告诉我,身前有一排高大的货架,在货架上,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玩偶,他们好像,在笑。
我问他,那些手指、眼珠和头颅,是谁的?他额头上骤然冒出阵阵冷汗,说他不敢看,我连忙握住他的手,安慰他别害怕,有医生在,没什么能伤害到自己。我再次问他,那些手指、眼珠和头颅,有流血吗?
半晌后,他脸上的神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他说没有。
我告诉他,那些只是碎掉的玩偶,没什么可怕的,他点点头,逐渐恢复了清醒。
我将就诊记录和监控录像交给法警,临走时,我叫住了患者的父亲。
我问他,这孩子八岁之前,是不是在玩具店碰坏了玩偶,他愣了一下,说是的,我又问他,那玩偶是不是玻璃的,挺贵的,他瞪大了眼睛,说那玩偶被儿子碰倒,碎了一地,不仅挨了一通骂,还赔了人家两万多块钱,当时孩子就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做回答,继续问他,儿子回家后,是不是挨了顿打,然后一直不说话,也不吃饭,他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称呼我为半仙,料事如神,我赶紧将他一把扶起,告诉他,我只是医生,一个找补患者残缺的医生。
他似懂非懂地想再问下去,却被法警急匆匆地拽走了,他回头望向我,眼神里泛出另一种情绪,是身为父亲的自责。
一个月后,我从新闻上再次看见那个患者,他因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精神疾病被判无罪,转送到精神病院就医,赔了受害人家属一大笔钱。
我有些惋惜,这场悲剧明明就不该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