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是我们一日三餐中再平常不过的食品。它上得了庙堂,下得了草房,即使在以大米为主食的江南地区,也是餐桌上的常客。
也许孔明先生在制做第一批馒头时赋予它祭祀的特性,我自小就觉得它无比的高大上,至今我还是把它奉为我饮食宝典中的王冠。尽管现在的馒头已变的形形色色——有用干酵母的,有机器制做的,有方形的,有长方形的,有掺这掺那的,我却一如即往地膜拜我老家的、用面引子(老面肥)发的、戗面的、手工揉制的、雪白的、圆丘形的馒头,我们叫饽饽。这种馒头别说吃,就是想一下,也觉得四肢有力,底气充足。
(恋母情结有木有?)
可是在当年,想吃个饽饽殊为不易。除了婚丧嫁娶之外,就是过年能吃上了。
那时小麦产量低,亩产三四百斤就算丰收了。除去交公粮,分到每户按人头说也就每人二三十斤。都跟宝贝似的藏在瓦缸里,今天怕受潮,明天怕老鼠偷,哪儿舍得吃!平日里就是玉米面、白薯干当家。年前,先把麦子洗净晒干,上石磨推成面,过几遍箩,除了包饺子包包子擀面条之外,绝大部分都蒸了饽饽。
老北京的习俗是“二十八,把面发”,我老家蒸饽饽也是在年三十之前,具体日子我真没记住。奶奶先找出面引子,就是上次蒸饽饽留下的一小块面头,把它捏碎,用温水泡开后往里倒面粉,和的稍稀一些,根本不用上手,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搅,搅均后盖上盖帘,放在热炕头上饧发。炕头的热度加速了面的发酵,不留神间,盆里的湿面吹着气泡,顶开盖帘,从四面八方向外溢出。这时要往里边掺干面粉,用手直接揉搋,边揉边加面粉,直到面团完全收敛了火气,越来越温顺,越来越柔软,然后被分解为一个一个剂子,每个剂子再经过几十遍的揉搋,终于出落成一群白白净净半圆形的面胚子,静静地躺在盖帘上头顶覆上湿屉布,又被移在炕头,再次饧发,我们本地的专用名词叫“开”。饽饽胚子在内心里在积蓄力量,酝酿一场巨变。
奶奶觉得“开”的行了,便把它们装入笼屉,让我们抱花柴来烧(花柴是棉花秸秆),说花柴火硬,最适合蒸饽饽。我和五叔俩一个拉风箱,一个往灶里添柴,大概抽两袋烟的功夫(将近半小时),奶奶让我们停火,她一把揭开锅盖,热气直冲屋脊,哈哈,一锅雪白喷香的大饽饽!蒸熟的饽饽比面胚子几乎大了一倍,表面泛着亮光,散发着麦子面经过发酵独有的香味。涎水在口中就要流出,奶奶总是及时地掰开一个饽饽,一半给我,一半给五叔,饽饽中全是发酵的蜂巢一样的孔洞,多且均匀,又暄又筋道,根本不用就什么菜,几口就吃下肚了。
这就是揉面的功夫,面一定要揉透,揉的越透蒸出的饽饽越好吃。有人偷懒,胡乱揉几下就上锅蒸,结果发现还不如隔壁老王家的好吃。
我家人口多,十二印(直经120cm左右)锅要蒸好几锅,揉面是力气活,我二叔三叔大小伙子家家的,也往往累出一身大汗。
饽饽在当年的各种习俗中几乎是万能的,供祖先用,请神送神用,走亲戚用,来亲戚用,在未婚男女定亲时,男方给女方的礼品中一定要有很多大饽饽。
要是天不作美,涝了或旱了,分不到多少麦子,或者家里遇上婚嫁病故等大事,到过年时能吃顿饺子就不赖了,哪能捞得着甩开腮帮子吃饽饽呢!
但饽饽还是要蒸几个,面子总是要讲的,实在没有白面就出去借个十斤八斤的,待来年麦收以后还给人家。穷讲究,越穷越讲究。遇到这种年景,我奶奶把白面擀皮,象包包子一样包上发好的棒子面,从外面看和白面饽饽并无二致,吃起来却是天壤之别。比较尬尴的是家中来客,一桌两制,他们吃白面饽饽,主人吃包皮饽饽。
哦不对了,整的象忆苦思甜。改革了,开放了,苦日子都过去了。现在是想吃饽饽有白面,想吃米饭有大米。老家的许多年青人干脆不做饽饽(哦,饽饽这个词也要掸掸灰尘再说了),除了到超市买,还有专门的馒头铺,一个电话,馒头送到家,真省事,不过也少了不少乐趣。
村里还有我姑、我嬸子这些上年纪的人,还会用祖宗传下来的方法做饽饽,她们也是饽饽馒头的乱叫。我每次回老家,嘴上说的是馒头,心里想的是饽饽,反正还是那种味道,不管它叫什么啦,放肆地吃几顿,临走再带一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