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舟在《东京一年》中曾经描述,东京的街道上随处可以看到四处活动的老人,但在北京,老年人却几乎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
世界似乎是年轻人的世界,因此我们不会时刻被提醒着岁月无情,老之将至。
我曾深以为然,上海的街道上当然也会有老人,但他们零散在那里,被更多行色匆匆的年轻人中和着,冲淡了独属于“老”的气息。
可几日前,我在徐州的公交车上,见证了衰老逐渐填满周围空气的过程,一时怔愣不已。
我忽然想起好友腾飞告诉我,他国庆回家偶然一次坐公交,发觉车上大半都是老年人。
国内类似这样的三四线小城,年轻人大量流失,所谓“社会老龄化”,自然也就凸显出来了。
一向喜欢在车上发呆的我,通常是不会注意到周围的乘客的,这一次源起于坐在我身侧的一位老奶奶,她兴致冲冲地询问坐在对面的老爷爷,关于练书法的问题。
我抬头,看到老爷爷脚边立着一支长约40厘米左右的大毛笔,简单包在一个宽大的袋子里。
“你写这个应该写得很好吧?”
“没,就是随便写写。”
“这得去很宽敞的地方写吧?”
“对,去前面的广场。”
“真好!”
“这个杆子其实还可以拉长的。”老爷爷说着还把笔拿出来示范了下。
“那不错,这样写起来就不用弯腰了。”
...
车子到站,老奶奶下车,车内再次归于平静,我开始随意观察不断踏上车来的老人们,他们多数腿脚略颤微着,但还算健朗,有些手中提着简单的布袋子,三三两两地上来,谈笑或默然,等待着自己的目的地。
转车的时候,我又在公交站牌前遇见两位老人,看起来约莫八十岁左右,抬头望着站牌上的公交标识,细细讨论着自己应该做哪一辆车,在哪一站下比较好。
我脑海中忽然就浮现了一种情绪:能够这样老去也不错。
前些日子,我妈生病住院,因为居住的病房在5楼,我通常都是电梯直达。
有一日无意间走到4楼,瞬间就感觉到完全不一样的气息。
那家医院,5楼都是妇科病房,4楼则是产科病房。
5楼的楼层,墙壁主色调是蓝白相间的,而4楼则是粉白相间。
我记起曾经看过的一些冷暖色调分析,蓝色属冷色,粉色属暖色。
我在那一刻,忽然切身感觉到了蓝色铺垫盖地的忧郁与粉色弥漫四周的欢欣。
住在隔壁床的女人不过四十出头,因为化疗失去了头发,每日还要因为药物反应呕吐不止,完全无法进食。
我妈心有余悸,轻声告诉我,自己差一点就像她这么严重了,幸好发现地还算早。
可因为术后的炎症,她仍然要忍受多余的痛苦,那一晚她在手术台上承受剧烈折磨后,结果却并不理想。
巨大的打击和多日的消磨让她终于不再假装坚强,喃喃道:以后不论生什么病,我都再也不要来医院了,再也不要遭受这种罪了。
我心疼不已,脑海里却忍不住有一丝闪念:人为了活着,有些苦痛,真的值得承受么?
然后才深刻地体味到:能够健康地老去,也许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前日耳朵不适,一大早跑去医院,出来时正赶上医院早高峰,成群的人蜂拥着进入门诊大厅。
我第一次在心里默默地祈愿:希望你们正在遭遇的,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毛病,不必承受太多的折磨。
过去我很少想过衰老这个问题,大约潜意识里总是有些排斥的。
排斥面上爬满皱纹,排斥腿脚变得迟缓,排斥感官不再清明,排斥和衰老有关的一切。
可那一日从医院里出来,我在车上见到了那么多老人,忽然觉得生命的终结若能如此,该是多么幸运的事。
就算皱纹满满依然能够喜笑颜开,就算腿脚迟缓也能乘坐着公车去想去的地方,就算外在的感官失灵内心却依然可以感知周遭一切。
我跟我妈说,等她身体好些了,带她出去玩。
她很开心,说她要快点好起来,然后要过着吃喝玩乐,想怎样就怎样的日子。
人生苦短,当然要尽力去顺从自己的心意过日子,只是在此之前,仍需记得保重身体。
毕竟,它是生命中一切自我满足的基础必要条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绝不可被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