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黄衣素面立于岸边,脚边放着两笼黄瓜,一根瘦长的竹扁担搭在上面。他着急等着尚在江心的老船夫返回,好让自己过江。
老船夫每天往返于两岸,江北是雩都县县城,江南是一片广阔的荒地和森林。在这里沿着江南岸向西走大约三里路是“梦口”。梦口是个大座崖,山崖顶上有座崖洞,形状像座石屋,叫做“梦口洞”。梦口洞便是张华的目的地。
“欸,张秀才,船上来。”老船夫一如既往地招呼张华上船。
“就来。”张华闻声,担起两笼黄瓜,一跃跳上这条老船,船身摇晃了几下激起了几层水波。
船过江心,两厢无话。
张华一天下来没有进食,加之船摇晃不止,腹内难受,饥困交加。
老船夫似乎看出来张华的难处:“这天也快黑了,张秀才想必饿了吧。”
张华点了点头,手下意识地捂着肚子。
老船夫放下木桨,走向船棚里。及出来,只见船夫一手老黄酒一手小烧菜。张华不自觉咂咂嘴巴,起身迎向船夫。
“这未免太麻烦你了,还给我这么些吃的”,张华心里不免愧疚,这么多年渡老船夫的船,也没有送过老船夫什么东西。他们之间无需太多话,来了就上来,到了就下去;然而关系也就到这为止了,谁也不多问什么。
“吃着吧,我一个人晚上也吃不了这么些。渡完这船我也该回了。”,老船夫不在家里吃饭,这是老传统了,再说家里也没人陪他吃饭。所以大家都知道老船夫一般在最后一班船回县城的途中吃完晚饭。
而这最后一班回县城的船,是不渡客的。说是怕渡上吃人的妖怪。
张华是今天最后一个客人了,从老船夫接班几十年来大部分时候一向如此。老船夫看休班时间不看天,看人。
张华实在饿的不行了,就和老船夫一起吃起来。
一盘只盐烧鸡,一盘老花生。世间再无比这更适合的下酒菜了。
“这几十年了我们俩也没有一起吃过饭吧?”老船夫说。
“没有,今天事情急没吃饭,又感风寒,也就劳烦你了。”张华一边往嘴里送东西一边说。
“不劳烦”老船夫简单地回答。
后面又补上一句,“倒是你陪我喝酒,我还要感谢你呢!”
“喝酒算不得什么。”张华拿起酒杯向老船夫伸过去。
老船夫轻轻碰了下张华的杯子。
两人话少,只顾各自吃着,脸上都渐渐起了微红。
老船夫挑起话头:“张公子啊,我说你也是胆子大的,整个县城都没用敢在对岸过夜的,你倒好,还住在对面。我呀是比较好奇对面的晚上到底是啥个模样?”
“没啥没啥,除了人少,晚上有些怪声音,到和北岸一样。”张华惊了一下,第一次有人问他对面的事。
“我这每天来来回回,碰到的人也不少,这我都听说过。可是我就是不敢上对面的岸啊。”
“不上好,不上好。”
见张华没什么话,老船夫也就不好多问了。只顾吃着酒菜。
可别看平时老船夫寡言少语,这借着酒劲他还真消停不下来。
“这三里开外可是有个崖洞叫做梦口洞?我看你到岸就往西走,可曾见过?”
不等张华回答,老船夫像是想起了什么,顾自说道:
“我听坐船的人说,以前这梦口洞可住着一只神鸡,周身羽毛黄金色,经常从洞里飞出来,发出悦耳鸣叫,声音响彻云霄。”
老船夫抿了口酒,摸摸稀疏的山羊胡子,接着说:
“有一回,一群耕作的老农在山脚下劳作,看见这金鸡又飞出来了。突然,江对岸的一个长臂人拿着一把弹弓,搭上满弓朝那金鸡射去。没想到弹丸迟了一步,不巧射到了这梦口洞上就嵌在那了。长臂人自扯衣袖,连身叹道‘可惜,可惜’,便不见了。”
张华吃着酒,并没有多答话。
“后来有人在崖上看到那弹丸,直径直有六尺长,足足把这梦口洞给封住了,无人能过。这石头后来被人叫做“金鸡石”,不过那金鸡自此不再出来了,老农也听不到悦耳的鸣叫了。怕是怕人吧。”老船夫讲到这哀连连叹了几声。
“可惜!可惜!”张华也叹道。
张华听毕,表示并不曾见过“金鸡石”山崖。
老船夫也就没有再说话了。频频往嘴里倒酒。
夕阳像洒下一层黄中带红的浓雾,江面很平静。只有老船漂泊其上。渐渐有了夜色,起了轻微的风。
张华收收衣服:“酒足饭饱,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老船夫发出轻微笑声:“不足为谢。”
张华没再说什么,他现在也拿不出什么谢老船夫。他想到了那两笼黄瓜,怕是太寒酸就没提了。
老船夫收好食具,又走到船头划起浆。船停止了漂泊的状态,向着南岸驶去。
吃完天晚,微风变成了大风。老船渐渐难以支撑,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
老船夫弓着身子强力支撑着,两手紧紧抓着木桨,见张华被晃的找不到北,便扔下木桨,跑过来扶着张华。
“张公子怕是很难受吧?”见张华抓着桅杆,老船夫关切道。就算是常年待在船上的老船夫也觉得晕得慌,更何况张秀才。
张华嘴里吚吚哑哑不知道说些什么。老船夫拍着张华的背,好让他顺顺气。
突然一个巨浪,一只木桨被拍折了。差点翻船。
啊的一声,张华没忍住吐了。这个巨浪造成的后果就是张华的呕吐,老船夫就怕别人吐在他船上。老船夫往那一看,只见些黄黄的污物。
老船夫搀扶着张华进了帐篷,让他躺下休息。
大风持续了很长时间,就慢慢地平静了。此时月亮也出来了。
已经夜晚了,老船夫缓缓把船靠岸,想跑去帐篷招呼张华下船。
没等老船夫过来,便见帐篷里飞出来一只金鸡,鸣声空灵,通体金黄,散发光芒。
而此时已不见张华了。
老船夫惊叹不止,原来张华就是那金鸡。
老船夫一直眼见着金鸡往西飞去,便驶着老船回北岸。
没等船靠岸,老船夫便发现张华留下的两笼黄瓜全部变成了金黄瓜。
回去便不和别人谈及此事了,自此也没有再见过张华了。
老船夫连叹道:“可惜,可惜。”
____改编自:《述异记》,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