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列举了古代数位写下了千古情话的才俊,诸如元稹、苏轼、纳兰等人,他们的作品无不透着一往情深的心意,满纸山盟或追思。接下来则呈上历史的真相——写下动人情诗的他们,或再遇新欢,或本来天性风流,与我们一贯印象中的一往情深形象其实是背道而驰的。总之,文章告诉我们,男神们后来都被自己的诗句打脸从而坐实了渣男的身份。
文章中最先提到的第一负心人就是元稹。
我想起自己对于这位诗人的初次了解,是关于他和才女薛涛的故事。
小的时候爱看些稗官野史,只当消闲,不探究是否真实。记得那是一本记录了唐代历史上数位有名的女性的书,诗人兼乐妓的薛涛在武则天、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等一众女政治家中显得“清新脱俗”。
书里写到她和元稹那段无疾而终的“姐弟恋”,于是我那时一度错以为薛涛是元稹曾经的沧海,很久以后才知道“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样缱绻情深的句子是为韦丛而写。
然而我即便读了完整的《离思》,读完了这承载着元稹对亡妻韦丛深深怀念的诗,依然愿意用新的眼光看待他后来遇到薛涛时的莫大热忱,甚至不会为这前后矛盾感到些许不自然或者尴尬。
再如年少时一直仰慕的纳兰公子,也被列为负心人之列。
如今容若的脑残粉确实有些多了,当然其中也算我一人。清朝确实绝不止容若一人会写词,但私以为容若的词写得确实动人。
没错,写“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是他,写“而今才道当时错”的也是他。
仅在史书的只言片语里读完纳兰的一生,也曾为“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哀转久绝伏案叹息,后来再了解他与沈宛的结识与相知,并不觉得从前诗篇里的真情流露是种欺骗,因为悼念亡妻卢氏时是真的,怀念名妓沈宛时也是真的。
正如同曾经读杨雨老师的《我是人间惆怅客》的时候,前半段为他与卢氏唏嘘,后半段为他再遇知己庆幸。
作为后世读者的心理并不矛盾纠结,想必主人公自己这一路也坦荡。
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纳兰性德
其实我从不觉得一往情深与移情他人不会发生在同一人身上,正如深情与长情往往可以冲突。
更何况,太有才情的人往往多情。除却上文中的二人,才华横溢且风流倜傥如李白、柳永,更是花街柳巷的寻常之客,甚至不曾留下与某女子有关的佳话或者一诉情深的诗篇。
但我依然觉得他们是深情的。
古时的男神好像总能做到回忆时情真意切,放下时也洒然。而他们的怀念之所以能到伤心之处以致字字情深,大概是每次倾心时都专注认真了吧。
即便这样想来,他们似乎还是难以逃脱渣男的帽子,甚至更加实至名归。但是从根本上来说,我们并不能以现代的是非标准与世俗眼光评判古人。如果一个人从一出生便被告知将要遵循着诸如男尊女卑、男子可三妻四妾的规则,那么倘若他毕生专情一人才显得有些奇怪不是吗。
小的时候总以为只有一生只钟情一人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爱情,后来觉得并非所有“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美好愿景都能轻易实现。小时候在脑中天真地脑补着诗人剑客们只为一人百转千回倾尽一生的故事,喜欢着身负深情人设的他们,后来了解到了脱离文学修饰的现实真相,却觉得所谓负心其实无可厚非——无非就是对待新欢如同旧爱一样真诚投入。“变心”后还坦言怀念,至少不曾以为时光同感情错付。
甚至,我们可以站在现在的角度去评价他们没能守住对于爱情永久忠诚,却不能将他们判为负心之人。何为辜负?两情相悦,许诺终生后负约而去是为辜负;始乱终弃,假意虚情相对付是为辜负。一人已驾鹤,另一人永怀思念,同时再觅尘世幸福,或许不算辜负。若是再遇知己,像极了故人,何尝不失为大幸之一?
因此再读苏轼的《江城子》,依然会遐想王弗的小轩窗,依然以为那“十年生死两茫茫”真切地令人动容。即便他当时做此诗时已有王闰之陪伴在侧。
因此《项脊轩志》依然是高中语文课本里极喜爱的篇目,依然以为归有光的怀念有如枇杷树的枝叶一般亭亭如盖,愈发蓊郁。哪怕他后来再娶新人。
想起去年去安徽名人馆参观,走过张兆和的生平介绍板块时,听见过路人笑谈她与沈从文的八卦轶事,谈起沈从文婚后与诗人高青子的恋情,便有些无奈地想起那段很美的话——“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在坚定地认为婚外恋是对道德底线的突破的同时,我也一样坚定地以为写下这些话时的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很爱张兆和的。
再者,看客们既然难免对八卦之谈的兴趣更浓,何不将关注点转到作者创作与感情现实的联系之上?比如沈从文的《三三》和《边城》中的女主人公都有着和张兆和一样黑而俏的样貌特点,比如《三三》中的小名“三三”或许可用张兆和的家中排行解释,甚至同高青子的婚外情也曾在沈从文的内心掀起过无限风景,且皆在作品中有所体现。
这古往今来的文人的心最是温柔,最是单纯。正是情之所至,方有佳作成。若是仅仅抓住历史事实以推翻作者从前的肺腑之言,或许是对既达的艺术境界的漠视?或许我归根结底还是对这些太有才华的人过于偏心,但另一方面也确实不喜后人以咀嚼文人轶事的方式“挑衅”佳作名篇。
那篇文章中写道:“无奈的是,变心的诗词,还在被我们一次次地引用到情书里,以证明自己的真情实意。”
我反倒觉得这些诗词本是一片真心的见证,被引用于情书中可谓十分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