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原文记载】
《清史稿·列传二百三十四·丁宝桢传》(节选):
“(同治)八年秋,安德海私出山东,矫称采办御衣。宝桢奏言:‘太监安德海矫旨出都,舟过济宁,招摇煽惑,物议沸腾。请饬查拿,正法以肃宫禁而儆效尤。’……得旨:‘安德海擅离京师,罪应处斩。即着丁宝桢严密拿捕,就地正法,毋庸再行请旨。’宝桢遣总兵王正起追之,及泰安,执而戮于市。安德海伏诛,天下称快。”
《奴才小史·安德海》(节选):
“安德海,直隶南皮人。童年自宫入内为宦,以柔媚得慈禧欢,稍长,历嚒至四品总管。恒于后前谄谀,导为娱乐,甚被宠眷,权倾朝野,声势煊赫。同治八年,奉慈禧命赴江南织办龙衣,舟过山东,为巡抚丁宝桢截获,奏其‘擅离京师,违背祖制’,奉旨就地正法。时年二十六岁。”
(正史明确记载,慈禧太后宠监安德海于同治八年(1869年)被山东巡抚丁宝桢奉旨诛杀。然而,历史的缝隙间,总有一些暗流涌动,未被笔墨尽录。下面的故事,便始于一段尘封的、看似矛盾的诡异记载……)
第一章:旧书诡影
我叫周启明,一个在文字泥沼里挣扎求生的网络写手。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我靠着撰写些光怪陆离、猎奇志怪的故事,勉强混口饭吃。读者口味越来越刁钻,点击率像过山车一样起伏,压力大的时候,我整夜整夜地失眠,盯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快要被掏空了。
生活的转机,或者说,坠入深渊的起点,发生在潘家园一个氤氲着薄雾的周六清晨。我像一只寻嗅腐肉的秃鹫,在杂乱的地摊间穿梭,希望能找到些冷门素材,刺激我日渐枯竭的灵感。
然后,我看到了它。
它被随意丢弃在一堆破旧连环画和泛黄的年画底下,只露出一角深蓝色的书脊。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抽了出来。那是一本线装手抄本,书皮是暗淡的深蓝色,没有题签,磨损得厉害,入手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沁入骨髓的冰凉,仿佛这书本刚从冰窖里取出。纸张泛黄发脆,边缘像是被虫蚁细细啃噬过,散发着一种混合了霉味、尘土和一丝极淡、极诡异的檀香的气息。
我轻轻翻开,里面的字迹是竖排的毛笔小楷,墨色深浅不一,笔触时而工整,时而潦草,甚至有些地方带着颤抖的拖痕,仿佛书写者在极度恐惧或激动下挥就。内容夹杂着一些奇怪的符号、简易星图和模糊的人物草图。
摊主是个蜷缩在角落小马扎上的独眼老头,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藏青色旧棉袍,正打着瞌睡。我走过去,拿起书问他价钱。
他那只浑浊的、仿佛蒙着白翳的独眼懒洋洋地睁开一条缝,瞥了书一眼,然后又缓缓上移,定格在我脸上。那眼神空洞却又似乎带着某种穿透力,让我心里莫名一悸。
他伸出三根手指,指甲又长又乌黑。
“三十。”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反复摩擦。
价格低得离谱。我压下心中的异样,赶紧付了钱。他把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揣进怀里,咧嘴一笑,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这书……沾着灵气呢,小子,得用心读,用‘心’读。”他特别加重了那个“心”字,独眼里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戏谑的光。
我当时只当是古玩摊主惯用的故弄玄虚,或许是为了防止我反悔,没太在意,把书小心翼翼塞进背包最里层,像是藏起一个秘密。
当晚,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更添了几分清冷。我泡了杯浓得发苦的茶,坐在书桌前,台灯昏黄的光线成为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正好照亮那本脆弱的《京西异闻录》。
开篇几十页,还算正常,多是记载清末京畿地区的风俗怪谈、狐仙鬼影,文笔虽古拙,但情节也算不上多么出奇。我甚至有些失望,以为三十块买了本普通的志怪杂抄。
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尤其是翻到中间部分以后,笔记的笔调陡然一变,变得阴郁、急促,甚至透着一股从字里行间满溢出来的绝望和恐惧。作者似乎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惊惶之中,记录的内容也开始变得光怪陆离,超出了常理认知。
然后,我读到了那个让我脊背发凉的核心秘闻——关于安德海之死的另一种说法。
正史明确记载,慈禧太后的心腹太监安德海,早在同治八年(1869年)就因为擅出宫廷,在山东被巡抚丁宝桢拿获,就地正法。但这本笔记里却言之凿凿地声称,那个在泰安被斩首示众的“安德海”,或许只是一个替身。真正的安德海,通过某种源自上古巫觋的诡秘“尸续”之术,以一种非生非死的状态“延续”了下来,并在光绪初年,依旧在暗地里影响着慈禧太后,引导她推行一系列令人费解的“尸政”。
笔记作者,自称是光绪年间钦天监的一名底层官吏,名叫“沈知非”。他因职责所在,观测天象时,发现帝星“紫微”之旁,长久缠绕着一缕灰暗、滞涩、充满死气的“尸煞”,其光晦暗,其行诡谲,竟隐隐有侵蚀帝星之势。他凭借家传的周易卜筮之学顺藤摸瓜,耗费数年心血,甚至不惜冒着杀身之祸暗中探查,最终竟牵扯出了深宫大内的一桩惊天秘事。
据沈知非推测,安德海早年曾得异人传授,知晓了一种名为“尸仙寄窍”的邪法。此法需寻得八字极其特殊、命格至阴之人作为“尸引”,在其存活之时,以秘法剖心取魂,炼制成一种特殊的“容器”。再通过复杂的仪式,将修炼有成的“尸仙”(实则为一种强大的、渴望延续的残魂或邪灵)移入此容器之中,从而达到“借体延命”的目的。而被选中的“尸引”,其肉身与魂魄,都将成为“尸仙”的养料和居所,永世不得超生。
笔记中充斥着各种玄奥的术语和恐怖的细节描述,比如如何辨别“尸引”,如何布置“七星锁魂阵”以汇聚阴气滋养“尸仙”,以及“尸续”成功后,宿主行为举止的种种异状——畏光、食性改变、体带异香(实为尸香)等等。沈知非在笔记中痛苦地写道,他推断安德海便是在同治八年那次“死亡”中,完成了第一次“尸续”,而光绪年间,那个偶尔在深夜被慈禧秘密召见的“黑影”,才是真正的、非人非鬼的安德海!
读到这儿,我已是毛骨悚然,冷汗浸湿了后背。这不仅仅是猎奇,笔记中透露出的那种确凿无疑的口吻,以及大量涉及周易卜算、星象推演的专业内容,让我这个半吊子玄学爱好者也感到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可信度。
我强忍着不适,继续翻阅。笔记的最后几页,字迹越发潦草狂乱,仿佛沈知非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他写道自己已被察觉,恐不久于人世,只能留下这本笔记,以期后世有缘人能窥破真相,阻止灾厄。在最后一页,他用朱砂写下了一行更加令人心惊肉跳的小字,那字迹殷红如血,触目惊心:
“下一个尸引,生于庚申年乙酉月辛亥日壬辰时。”
看到这行字的瞬间,我如同被一道冰锥刺穿天灵盖,整个人僵在椅子上,连呼吸都停滞了。
庚申年乙酉月辛亥日壬辰时。
我颤抖着手,打开手机上的八字排盘软件,输入我的出生年月日时——1980年9月15日,农历八月初七,辰时。
屏幕上清晰显示的结果,与我脑海中默念的那个八字,分毫不差!
冷汗,瞬间从我额角滑落,滴在脆弱的纸页上,洇开一小团湿痕。
第二章:夜半靴声
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
台灯一直亮着,那本《京西异闻录》就摊在桌上,像一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寒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我把这离奇的巧合归咎于心理作用,归咎于我看多了怪力乱神故事导致的神经衰弱。一定是这样。八字相同的人虽然稀少,但中国人口基数这么大,总会有几个。怎么可能就偏偏是我?那本破笔记,说不定就是哪个无聊文人编造的鬼话连篇。
我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一种莫名的、冰冷的恐惧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四肢百骸。
后半夜,我迷迷糊糊,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就在意识模糊的边界,我清晰地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邻居的,也不是楼上的。那声音,异常清晰,来自我家那个只有几平米的小院。
“咚…咚…咚…”
是一种沉重、缓慢、极其有规律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带着一种陈旧皮革摩擦地面的轻微“嘎吱”声,像是……像是电视剧里清宫太监穿的那种厚底官靴踩在湿硬土地上的声音!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还在继续。不疾不徐,就在院子里,绕着圈子,仿佛一个人在悠闲地踱步。
是谁?小偷?醉汉?
我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手指颤抖着,将厚重的窗帘掀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朝外望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
月光被薄云遮住,只有朦胧的清辉洒落,能见度不高,但足以看清院内的大概。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一个废弃的旧花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是,那“咚…咚…咚…”的脚步声,依然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它就在外面,近在咫尺!
幻觉?耳鸣?
我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尖锐的痛感传来,证明我不是在做梦。那脚步声真实得可怕。
我想到安装在屋檐下的那个老旧监控摄像头。那是为了防贼装的,带夜视功能。我几乎是连滚爬地冲到书桌前,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调出监控软件,回放刚刚的录像。
屏幕亮起,黑白影像显示着院子的实时画面,空无一人。我拖动进度条,找到大概的时间点,屏息凝神地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监控画面里,院子始终寂静,连只野猫都没有经过。只有风吹动绿植叶片的轻微摇曳。
但是,就在这寂静的画面中,我戴着耳机,清晰地听到了录音里传来的——“咚…咚…咚…”的脚步声!
视觉上空无一物,听觉上却清晰无比。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不是人为的恶作剧,这……这真的是……
我猛地关掉电脑,缩在椅子上,裹紧外套,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那脚步声又在院子里响了几分钟,才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我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微明。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射进来,驱散了部分的恐惧,却带来了更深的疲惫和迷茫。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决定去找老陈。老陈是我在一次民俗文化沙龙上认识的朋友,本名叫陈守仁,在郊区开一家小小的香烛纸钱铺,顺带帮人看看风水、解解梦。他祖上几代都是干这个的,肚子里有些真材实料,不是那种纯粹的江湖骗子。最重要的是,他为人实在,不像有些人故弄玄虚。
我把我的遭遇,省略了八字那部分,只说是淘到一本怪书,然后家里就出现了诡异的脚步声,监控还拍不到东西。
老陈听我讲完,叼着他那根永远抽不完的廉价烟卷,眯着眼睛,半晌没说话。他拿起那本《京西异闻录》,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先用手指细细摩挲着书皮和纸张,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这纸……这墨……年头不短了,至少百十年。”他沉吟道,“而且,这上面沾着股很重的‘阴气’,还有一丝……香火味,但不是正经的供神香,倒像是……祭奠死人用的线香,放了很久的那种。”
他翻开书,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凝重。尤其是看到关于“尸仙寄窍”和“七星锁魂阵”的部分时,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行朱砂八字时,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启明,你跟我说实话,这八字……”
我知道瞒不住了,苦笑着点了点头:“是我的。”
老陈“啪”地一声合上书,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心中的震惊:“启明,你这次……怕是惹上大麻烦了!天大的麻烦!”
他指着笔记里关于“七星锁魂阵”的记载,声音低沉而严肃:“这玩意儿,我以前只在祖上传下来的几本残破孤本里见过零星记载,一直以为是古人臆想出来的东西。没想到……布此阵需七具百年以上的古尸,而且这古尸生前必须是横死、怨气不散之辈,再经过特殊处理,成为‘尸傀’。按北斗七星方位秘密埋藏,汇聚地底阴脉煞气。阵成之后,不仅能滋养阵眼中的‘尸仙’,更能锁定‘尸引’的魂魄气息,使其无法逃脱,只待时机一到,便行夺舍!”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等死吗?”我声音发颤,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无形的冰窟。
“破阵!”老陈斩钉截铁地说,“找到那七具作为阵眼的古尸,毁了它们!阵眼一破,阵法自消,那鬼东西就找不到你了!”
“怎么找?京西这么大!”
“笔记里应该有线索,结合周易推算和实地勘测。”老陈站起身,在铺子里踱步,“但这前提是,你得先活到我们找到所有阵眼的时候。而且,布阵之人绝非等闲,我们一旦开始破阵,必然会被察觉,到时候……”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当晚,老陈带着他祖传的罗盘和一些我不认识的法器,来到我家。他说要先确定我家是不是已经被阵法力量渗透,或者说,是不是其中一个阵眼就在附近。
院子里,老陈手持罗盘,口中念念有词,脚步踏着某种奇怪的方位移动。一开始罗盘指针还算稳定,但随着老陈步伐加快,咒语声变急,那指针开始微微颤抖,继而疯狂地旋转起来!
老陈脸色一变,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珠,滴在罗盘中央的天池上。
指针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猛地一定,死死指向我院子角落那棵有些年头的老槐树!
槐树,木中之鬼,性极阴,易招邪祟。
老陈收起罗盘,面色凝重地看着我,吐出一个字:“挖。”
我们俩找来铁锹和镐头,就在老槐树底下,朝着罗盘指示的大致方位,开始挖掘。泥土潮湿冰冷,带着一股土腥味和腐烂植物根茎的气味。夜晚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和铁器破开泥土的声音。
挖了大约半米深,我的铁锹“铿”地一声,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我们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老陈示意我小心,我们改用小铲子和手,一点点清理开周围的泥土。
渐渐地,一具扭曲的、穿着深色破烂服饰的干尸,呈现在我们眼前。干尸的皮肤紧贴在骨头上,呈黑褐色,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无声的呐喊状,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对着上方。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干尸的胸前,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疑似朱砂混合了其他东西的颜料,画着与笔记中记载的“尸傀符”极其相似的诡异符文!
老陈用带来的桃木剑,小心翼翼地挑开干尸额前散乱的发辫,借助手电光,我们勉强能辨认出干尸大致的面部轮廓。
“你看这里,”老陈指着干尸的眉骨和鼻梁,“虽然干瘪变形了,但这骨相……是不是和笔记里画的安德海年轻时的画像,有几分相似?”
我仔细对照脑海中的印象,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确实,至少有六七分相似!
“第一具,‘摇光’位……”老陈声音干涩,看着那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干尸,“还有六具。启明,我们……我们可能真的捅破了一个不得了马蜂窝。”
第三章:掘地搜尸
挖出第一具干尸后的几天,我和老陈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和隐秘行动的状态。
我们把那具干尸重新掩埋,尽量恢复原状。老陈说,在没找到其他阵眼之前,贸然破坏一具,可能会打草惊蛇,导致布阵者狗急跳墙,或者引发不可预知的变故。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其余六具。
我们根据《京西异闻录》中沈知非留下的零星线索——比如对某些地脉阴气走向的描述、结合星象定位的暗示,以及老陈家传风水术的推算,大致圈定了几个可能埋藏尸傀的“极阴之地”:前朝废弃的乱葬岗、香火早已断绝的荒山野庙、据说淹死过人的深潭枯井、还有几处历史上发生过大规模伤亡事件的凶地。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像两个真正的盗墓贼,昼伏夜出,在京西各处人迹罕至的角落奔波。每一次出发,都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心。老陈准备了不少东西——黑驴蹄子、糯米、捆尸索、浸泡过黑狗血的墨线、以及各种画好的符箓。他说这些东西对付普通的尸变或许有用,但对这种经过邪法炼制的“尸傀”能有多大效果,他心里也没底。
寻找的过程充满了艰辛和恐惧。在废弃的乱葬岗,我们差点掉进一个被野草掩盖的盗洞;在荒山野庙,夜枭的叫声听起来如同鬼哭;在枯井边,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但更可怕的是,每一次找到尸傀的过程,都似乎过于“顺利”了。笔记和老陈的推算,像是精准的导航,总能将我们引向目标。这种顺利,反而让我心里隐隐不安。
我们找到的第二具尸傀,埋在一座前朝宦官捐建的义庄地下,穿着七品太监服色。
第三具,在一处明代刑部小官被满门抄斩的凶宅后院,穿着八品官服。
第四具,在一座早已坍塌的山神庙神像底座下,穿着六品官服。
第五具,在一段据说是元代运送瘟疫死者尸体的古道旁,穿着五品官服。
第六具,在一口前朝王府侍女投井的古井淤泥里,穿着四品官服(虽为女尸,但面容亦与清宫某早期得势后暴毙的女官相似)。
每一具尸傀,都保持着临死前痛苦扭曲的姿态,胸前贴着那诡异的黄符,容貌都与清史档案中记载的、某些在安德海得势期间莫名死亡或“被死亡”的低阶官员、太监、宫女有几分隐约的相似!它们仿佛是按照某种严格的等级制度,被布置在不同的方位,构成了这个邪恶矩阵的基础。
找到第四具尸傀时,是在西郊一座废弃的王府别院。那里断壁残垣,荒草齐腰深,据说晚清时曾是一处秘密审讯叛逆的所在,地下埋着不少冤魂。
那天晚上月色昏暗,风很大,吹得荒草簌簌作响,像是有无数人在低语。我们按照推算,在别院后花园的假山石下挖出了那具穿着六品官服的干尸。就在干尸出土的瞬间,一直在一旁持咒护法的老陈,突然身体猛地一僵!
他手里的桃木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愕然回头,只见老陈双眼翻白,只剩下眼白,口角歪斜,流出白色的沫子,全身像发疟疾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
然后,他猛地抬起手,手指笔直地指向我,喉咙里发出一种完全不属于他的、尖利而阴森的嗓音,像是用铁片刮擦瓷器:
“汝……区区凡人……安敢阻吾仙路……当诛!”
我吓得魂飞魄散,是尸仙!它通过阵法感应,上了老陈的身!
老陈(或者说附在他身上的东西)面目扭曲,一步步向我逼近,手指弯曲如钩,带着一股冰冷的恶意。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猛地想起笔记最后一页,沈知非在朱砂八字旁边,还用极淡的墨迹写了一个类似“驱邪安神”的应急符咒画法,旁边标注需用“阳煞之物”配合。
阳煞之物?黑狗血!老陈的背包里有一小瓶他事先准备好的黑狗血,混合了朱砂!
我连滚带爬地扑到老陈的背包旁,手忙脚乱地翻出那个小瓷瓶,也顾不上什么章法,拔开塞子,朝着扑过来的“老陈”猛地泼了过去!
“嗤——!”
一股白烟从老陈脸上冒起,他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软地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我惊魂未定,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儿,老陈才悠悠转醒,他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虚脱,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记忆,只说自己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更深沉的忧虑:“启明,这才第四具……尸仙的力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它通过这个阵法,已经能远距离影响甚至附身活人……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最后那个主阵眼,‘天枢’位!”
第四章:金水桥下
我们终于找齐了六具尸傀,只剩下最后一具,也是最关键的“天枢”位阵眼。
根据《京西异闻录》的记载和老陈的反复推算,这“天枢”位,主掌全局,汇聚其他六位之阴煞,是尸仙力量的核心所在,也必然是阵法守护最严密、隐藏最深的地方。所有的线索,经过复杂的推演,最终都隐隐指向了一个让我们头皮发麻的地点——紫禁城附近。
那可是首都的核心,文物保护重地,每天游人如织,监控无处不在。我们两个平头百姓,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动土?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连续几天,我们一筹莫展,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夜里的脚步声似乎也离我的窗户更近了。恐惧和绝望像沼泽一样吞噬着我。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再次翻开了那本《京西异闻录》。我不甘心,沈知非留下这本笔记,难道真的只是一条死路?
我几乎是逐字逐句地重新审阅,用放大镜观察每一个可能的细节。终于,在最后一页,那行朱砂八字的下面,靠近装订线的缝隙里,我发现了一行之前因为纸张卷曲和墨色极淡而几乎被忽略的蝇头小楷!
我小心翼翼地用软毛刷拂去灰尘,借助强光,终于辨认出了那行字:
“阵眼不在土,而在水。金水桥下,龙骨藏。”
金水桥!故宫入口的那座赫赫有名的汉白玉石桥!
龙骨?是指什么?难道是指……
我和老陈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豁然开朗。是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这个邪恶阵法的核心阵眼,竟然就藏在皇宫大门入口,每日被万千游人踩在脚下,被所谓的“皇气”和喧嚣掩盖着!
“龙骨……可能指的不是真正的龙骨头,而是某种象征性的、或者作为镇压物的东西。”老陈分析道,“也可能是代指桥梁的‘龙骨’结构,或者……是某种形状像骨头的法器。”
去,还是不去?
这几乎不需要选择。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老陈通过一些曲折的关系(花费了不小的代价),联系到了一个在故宫内部做夜间安保工作的远房亲戚。经过一番密谈和重金打点,对方终于勉强同意,在某个他值夜的晚上,偷偷放我们进去一小段时间。条件是万一出事,我们绝对不能牵连到他。
约定的日子到了。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乌云低垂,空气沉闷。我和老陈穿着深色的衣服,背着必要的工具,像两个幽灵,在指定时间,从故宫一个极其偏僻的侧门,被那个神色紧张的保安放了进去。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偌大的故宫沉浸在无边的黑暗和寂静里,白日里的庄严辉煌荡然无存,只剩下庞大建筑群投下的、如同巨兽蹲伏般的黑影,透着一股森然的压迫感。
我们不敢开强光手电,只借着微型手电筒微弱的光束,按照事先记熟的路线,屏住呼吸,快步穿过空旷的广场和幽深的宫巷。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我总觉得那些宫殿的窗户后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终于,我们来到了金水桥边。汉白玉的桥身在黑暗中泛着惨白的光。桥下的河水在夜色中呈墨黑色,缓慢流淌,无声无息。
时间紧迫。我和老陈对视一眼,迅速脱下外裤(里面早已穿好了防水裤),拿着小手电和小铲子等工具,小心翼翼地下到冰凉刺骨的河水中。
河水不深,只到腰部,但淤泥很厚,每走一步都很费力。我们按照笔记提示和推算,在桥墩附近的水下仔细摸索。桥墩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水草缠绕着脚踝,像是一只只冰冷的手。
摸索了将近半个小时,我的手指几乎冻僵,心里也越来越沉。难道判断错了?或者笔记本身就是一个误导?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时,我的手在桥墩与河床连接处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里,触到了一个坚硬、冰冷、长条状的物体!不是预想中的尸骸,而是一个……匣子?
我心中一动,招呼老陈过来。我们俩合力,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从淤泥和附着的水草中抠了出来。
那是一个长约一尺、宽约半尺的青铜匣子!匣身布满了铜绿,但依然能看清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周易卦象、云雷纹以及各种魑魅魍魉的图案,充满了古老而神秘的气息。匣子没有锁孔,浑然一体,只在匣盖中央,镶嵌着一个黑白分明的太极阴阳鱼图案。
“阴阳匣!”老陈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这东西我只在祖传的残卷里见过图样,据说早已失传!这是一种极其古老的秘法器具,需以至亲血脉之血,同时滴入匣上太极图的阴阳鱼眼,利用血脉共鸣之力,方能开启。”
至亲之血?我父母早逝,我是奶奶带大的,她在我上大学那年也走了。我哪来的至亲?
突然,一道电光划过我的脑海!我想起小时候,奶奶偶尔会摸着我的头,喃喃自语:“可惜了你那苦命的弟弟,要是能一起活下来,也有你这么大了……”
弟弟?孪生弟弟?!
我一直以为那是老人家的糊涂话,或者是对某个早夭亲戚的怀念。难道……难道是真的?我竟然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而且他……他还活着?或者,他的血……
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我头晕目眩。
第五章:局中之局
就在我和老陈对着那个冰冷的青铜“阴阳匣”束手无策,被“至亲之血”这个条件难住时,一个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桥洞下响起:
“需要阴鱼眼的血吗?哥哥,我来了。”
这声音并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的鼓膜,直抵灵魂深处!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只见在金水桥墩浓郁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他穿着不合时宜的黑色绸缎长衫,脸色是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苍白,五官轮廓……竟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是在照一面失真扭曲的镜子!
只是他的眼神空洞、冰冷,嘴角挂着一丝诡异而僵硬的微笑,仿佛戴着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
“你……你是谁?”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
“我是周启暗啊,你的孪生弟弟。”他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说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气,“或者说,我是六十年前,被选中的上一个‘尸引’。”
六十年前?!上一个尸引?!我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奶奶模糊的话语,笔记中关于“尸引”需要特定八字的记载,还有沈知非提及此法需要定期“更换”容器……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这一刻被强行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无法置信的恐怖真相!
“他没骗你,弟弟确实‘夭折’了。”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慢条斯理的冷静和……嘲弄。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老陈。
此刻的老陈,脸上那熟悉的焦虑和紧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几分戏谑的诡异笑容。他走到我那个“弟弟”身边,姿态轻松,仿佛回到了自己家。
“老陈,你……”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股比河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
“重新介绍一下,”“老陈”——不,附在他身上的那个东西,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语气说道,“我乃安德海……残存的一缕神识。或者说,是‘尸仙’大人最忠实的仆人。至于陈守仁本人,早在你第一次去找他之前,就已经‘休息’了。”
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是那只被蛛网粘住、还自以为在挣扎的虫子!从潘家园的“偶遇”,到老陈的“热心”帮助,再到“顺利”找到六具尸傀……全是设计好的!他们需要一个八字纯阴的“尸引”,更需要这个“尸引”心甘情愿(或者说,在自以为反抗的情况下)去激活这个最终的核心阵眼!
“为什么……”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为了今天。”‘安德海’(姑且这么称呼他)指向那个青铜匣子,脸上带着一种狂热,“你以为你们是在破阵?错了,可爱的尸引先生。你们是在帮我们完成最后一步——集齐六具分身体内积蓄的‘尸煞之气’,并引导至这金水桥下,激活这最后的‘仙匣’!”
“七星锁魂,锁的不是尸仙的魂,而是为你这具完美的、新生的‘尸引’容器,注入足够强大的阴性能量,使其能够承受尸仙大人的降临!等你弟弟这至阴之血滴下,阴阳交汇,仙匣开启,尸仙大人便能彻底摆脱旧躯壳的束缚,占据你的身体,重临人间!”
‘周启暗’——我那所谓的弟弟,或者说,是占据了六十年前那个夭折婴孩躯壳的某种东西——伸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不知何时已自行裂开,渗出一颗乌黑粘稠的血珠,缓缓滴向青铜匣盖上太极图的阴鱼眼。
“不!”我发出绝望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想要阻止。
但‘安德海’只是轻轻一挥手,一股无形的巨力就将我狠狠撞在冰冷的桥墩上,动弹不得。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颗代表着邪恶与诅咒的血珠,滴落在阴鱼眼上。
“咔嚓——咔哒——”
青铜匣子内部发出清晰的、仿佛尘封千年的机括被触动的声响。匣盖,缓缓地、自动地弹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预想中的黑气冲天,没有妖魔的狂笑,也没有地动山摇。匣子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恐怖的东西钻出来。
我们都愣住了。
‘安德海’和‘周启暗’脸上的得意和狂热瞬间凝固,变成了错愕和难以置信。‘安德海’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起匣子,将盖子完全掀开。
匣子里,没有尸骨,没有内丹,没有法器。只有一卷保存得出乎意料完好的、泛着淡淡米黄色的羊皮纸。
‘安德海’颤抖着手,将羊皮纸展开。借着微型手电的光,我看到上面是用极其端正、遒劲的楷书书写的一篇长文。开篇几个大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我的眼前——
《劾安德海疏》!
这……这是清朝大臣丁宝桢当年上奏,历数安德海罪状,最终导致其被正法的著名奏折!
在奏折原文之后,还有几行明显是后来添加的、与《京西异闻录》笔迹同源的跋文:
“余,沈知非,穷尽毕生所学,窥破妖孽奸谋。然势单力薄,无力回天,唯恐此獠余孽不死,后世复遭其害。故布此疑阵,假托‘尸仙’之说,留此手抄本与七星之局,非为养邪,实为镇邪!后世若有心怀叵测之徒,欲借安德海余孽兴风作浪,必循此‘尸仙续命’之线索,然终将激活此‘正气之匣’。丁公宝桢弹劾逆阉之雄文,字字千钧,浩然正气,可破一切奸邪!尔等百年算计,皆在吾意料之中,终将湮灭于此煌煌正气之下!”
“至于所谓‘尸引’八字,亦为虚妄,乃吾为引蛇出洞所设之饵。人心之正,方为护身之符;浩然之气,方为破邪之剑。后世君子,当以此为鉴。”
羊皮纸上的字迹,在黑暗中,仿佛真的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温暖而刚正的金色光芒,驱散了周围的阴冷和邪恶。
“不——!这不可能!沈知非!你安敢欺我!!”‘安德海’发出凄厉至极、充满不甘和怨毒的惨叫,他手中的羊皮纸仿佛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手”。他身上的皮肉,像是遇到了烈日的冰雪,开始嗤嗤作响,冒出浓烈的黑烟,迅速消融、剥落。他痛苦地哀嚎着,身形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缕黑烟,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充满无尽怨恨的尖啸,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旁边的‘周启暗’也发出了非人的、绝望的哀嚎,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的沙堡,从边缘开始崩溃、消散,最终也化为虚无,只留下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
那本我一直贴身携带的《京西异闻录》手抄本,此刻也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火苗瞬间将它吞没,却没有灼伤我的衣物。它在我手中化作一小撮细腻的、带着檀香气的灰烬,随风飘散。
青铜匣子“哐当”一声掉落在河岸上,那卷羊皮纸却完好无损,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的字迹在夜色中依然清晰。
我瘫坐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背靠着满是青苔的桥墩,望着恢复死寂的故宫夜空,大脑一片空白,恍如隔世。
哪有什么尸仙续命,哪有什么七星锁魂。真正的恐怖,从来都是人心对权力、对长生的贪婪执念,是历史阴影里滋生的不甘怨毒。而破解这一切的,不是高深的道法,不是锋利的符咒,是穿越了百年时光、由忠直之士以生命和智慧埋下的伏笔,是那穿越时空、依然凛然不灭、足以荡涤一切邪祟的——浩然正气!
沈知非,他用一个精心编织的、跨越百年的谎言,成功地欺骗、引诱并最终毁灭了那些试图复辟邪术的余孽。而我,这个被他选中的“鱼饵”,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后,竟成了这场百年正邪之争的见证者和……终结者。
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冲刷着河岸,也冲刷着我混乱的思绪。我艰难地爬起身,捡起那卷承载着浩然正气的羊皮纸,紧紧攥在手里,仿佛它能给我带来一丝温暖和力量。
我知道,我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但至少,我还活着。而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我看向老陈——或者说,是陈守仁的身体——他软软地倒在岸边,不省人事。我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那个占据他身体的邪物消失后,他似乎只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无论如何,得先把他带出去。
我背起老陈,踉踉跄跄地沿着原路返回。手中的微型手电光线摇曳,照亮着前方幽深的宫巷。与来时不同,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和阴冷气息似乎消散了大半,尽管故宫的夜晚依旧寂静得可怕,但至少不再充满那种粘稠的恶意。
来到约定的侧门,那个接应的保安早已等得焦躁不安。看到我背着昏迷的老陈,浑身湿透,脸色惨白,他吓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陈哥他……”他压低声音,紧张地问。
“虚脱了,可能是累的,加上夜里着凉。”我编了个蹩脚的理由,声音沙哑,“快,帮把手,我们得赶紧离开。”
保安也没多问,或许是不敢多问,连忙帮我一起把老陈扶出门,塞进早已停在附近阴影处的车里。车子驶离故宫,汇入都市稀疏的车流,窗外的霓虹灯闪烁着世俗的光影,让我有种重回人间的恍惚感。
我把老陈送回了他的香烛铺子,安顿在他后屋的床上。他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但我心里清楚,被那种东西长时间附身,对身体的损耗绝非寻常。我只能祈祷他能自己醒过来。
回到我那个冷冷清清的家,院子里的老槐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我洗了个热水澡,试图驱散骨髓里的寒意,然后坐在书桌前,台灯下,那卷羊皮纸静静躺着。
我再次展开它。丁宝桢的奏折,字字铿锵,力透纸背,即便隔着百年时光,依然能感受到那份为国除奸、不畏权势的凛然正气。沈知非的跋文,笔迹则显得更为内敛深沉,字里行间充满了智慧、无奈、决绝,以及一种跨越时空的守护。
“人心之正,方为护身之符;浩然之气,方为破邪之剑。”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在这场诡异的遭遇中,我一度以为需要的是更高深的符咒、更厉害的法器,最终却发现,破解这百年阴谋的,并非术法,而是这看似无形无质,却又真实不虚的“正气”。
沈知非布下的这个局,何其精妙,又何其悲壮。他无力在当时铲除安德海的余孽和其背后的邪法传承,只能以自身为饵,留下这本真伪混杂的《京西异闻录》,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伪装成“秘法传承”,等待后世那些心怀贪欲、试图复活邪术的人自投罗网。他甚至不惜虚构一个“尸引”八字,确保能精准吸引到那些真正在寻找容器的人。
而我,这个八字巧合的“幸运儿”,无疑成了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引诱蛇出洞的诱饵。想到这里,我后背依然会冒出冷汗,但更多的,是一种对这位百年前陌生人的敬佩与感激。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后世的安宁。
几天后,老陈醒了。
他非常虚弱,脸色蜡黄,对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记忆模糊,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病了,浑浑噩噩。我没有告诉他全部的真相,只说我们一起去探查一个古怪的地方,他可能中了些阴邪之气,现在没事了。有些真相,知道得太多,反而是负担。他需要的是静养,而不是再次陷入恐惧。
我将那卷羊皮纸妥善收藏了起来。它不属于博物馆,也不属于任何私人,它是一段被湮没的历史的见证,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或许有一天,我会以某种恰当的方式,让它的一部分真相公之于众。
我的生活逐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夜半的脚步声再也没有响起,院子里也再无异状。那六具被我们挖出又掩埋的尸傀,想必也随着核心阵眼的破灭和‘安德海’神识的消散,失去了邪异的支撑,真正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但我无法再回到过去那种单纯为了猎奇和点击率而写作的状态。那段经历像一道深刻的烙印,改变了我对这个世界,对历史,对“真实”的认知。
我开始系统地学习、研究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华部分,不仅仅是玄学,更多的是儒家提倡的“浩然之气”,道家追求的“自然无为”,佛家宣扬的“慈悲智慧”。我发现,真正的力量,往往蕴藏在这些历经千年淬炼的智慧之中,而非那些旁门左道的诡术。
我将那段经历,以虚构小说的形式写了出来。我没有直接使用真实姓名和地点,而是进行了艺术加工,但核心——关于正与邪的较量,关于历史暗流的警示,关于内心力量的重要性——被我保留了下来。小说取名《正气录》。
出乎意料的是,这篇融入了我亲身感悟、充满了细节与真实恐惧感,最终又归于光明与思考的小说,在网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读者们说它“真实得可怕”,“结局震撼”,“充满了东方的哲学思辨”。它成了所谓的“爆款”,但我心里明白,它之所以能打动人,是因为它源自一段近乎真实的、与黑暗擦肩而过的经历,以及从中淬炼出的、对光明与正道的坚定信念。
一天下午,阳光很好。我再次路过潘家园,下意识地走到了那个角落。
那个独眼摊主竟然还在。
他依旧蜷缩在小马扎上,仿佛时光从未流逝。我走过去,他那只独眼懒洋洋地睁开,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
“书,读完了?”他沙哑地问。
“读完了。”我点点头,看着他,“也用‘心’读了。”
他咧开嘴,露出那口黄牙,笑了笑,这次,那笑容里似乎少了几分诡异,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
“读懂了就好。”他慢悠悠地说,“有些东西,沾了手,是劫也是缘。看你自个儿怎么化。”
他没有再说什么,重新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我站在原地片刻,然后转身离开。我知道,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这个摊主的真正身份,他是否与沈知非有关,或者只是另一个知晓内情的隐士。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活了下来。重要的是,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需要坚守的东西。
历史的暗流或许从未停止涌动,黑暗中的低语或许仍在某些角落徘徊。但只要人心存正念,胸怀浩然之气,便能无惧任何妖邪鬼蜮。
那卷羊皮纸,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柜深处,偶尔,我会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看一看。上面的字迹,在灯光下,似乎依然流淌着淡淡的、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它提醒我,那场发生在光绪八年,直至今日才彻底了结的诡秘纪事,不仅仅是一个恐怖的故事。
更是一场关于守护、智慧与正气的,跨越百年的——
尸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