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姻缘劫

独眼龙内心不住煎熬着，日子不管他是否难过，还是晃悠到七月初六——玉兰和洪江结婚的日子。

一大早，村里人都忙碌起来，大部分人要去帮忙，其他人要去看热闹。月亮不知情，也嚷着让独眼龙带她去看娶媳妇。独眼龙气鼓鼓地说：“没空，没空！要去自己去看。”没想到她拉着她娘的手竟然跑去了，独眼龙光顾着生气了，也没多想。没想到月亮到那里还做了一件丢人现眼的糗事。

负责操办婚礼的是大队长五勺子，他一大早就忙着找人，安排婚宴的桌椅。农村结婚桌椅碗筷都是挨家借的，在本子上登上记，在桌子上做个记号，等用完了再挨家还回去。挨家挨户抬桌子搬凳子是一件劳神费力气的活，大家都嚷着让独眼龙来干。以往这活几乎都是独眼龙干的，今天他怎么当了缩头乌龟？再过六天他就结婚了，难道他就不需要别人帮忙啦？所以，负责抬桌子的土娃跑独眼龙家吵吵嚷嚷地骂他。独眼龙娘无奈地劝儿子：“你，还是去吧。你在村里混一辈子，能躲开人情世事吗？你不帮别人，别人能帮你？”

这个“别人”还能是谁？他一想就觉得心口堵。

万般无奈之下，独眼龙悻悻地和土娃到处借桌子，抬到大街上摆好，只等着拜堂后开席。太阳升高了，参加婚礼的亲戚朋友陆陆续续到了村里，一时热闹非凡。洪江家今天布置一新，欢快的唢呐声“滴滴答答”一直在吹，洪江娘穿了件新夹衣，头上插了一朵红月季花，热情地大声招呼来客：“谢谢啦。远道而来的客人，屋里吃喜糖，喝茶，抽烟吧！”

洪江闷闷不乐地忙着接受贺礼，低声说些场面话，明显看出他不高兴。他岂止是不高兴啊，简直是很委屈。他郁闷地想着，自己竟然可怜到不娶个哑巴就打光棍的份上了，这对一个骄傲自负的人来说，简直比用鞋底烀脸还让人难堪。

最痛苦的不是洪江。洪江是得到了还嫌弃。最痛苦的是独眼龙，他是爱而不得。命运啊，就是这么会作贱人。

吉时已到，新娘子被一顶破旧的木头轿子颤颤悠悠地抬来了。身后跟着一群送亲的男男女女，都穿着他们最体面的衣服，嬉笑晏晏得慢慢走过来。独眼龙紧张地站起来，紧紧盯着披红挂绿的轿子。洪江胸口系着一朵大红花，被人推推搡搡地推到花轿前。大家一起瞎起哄，大声喊着：“嗷嚎，嗷嚎，新郎接花轿！接花轿！”

洪江也激动起来，仿佛第一次作新郎似的，心怦怦跳，他大声对着轿子说：“下轿啦！”

没想到里面没有动静。他尴尬地更大声地喊：“下——轿——啦！”

这时，玉兰那边一个陪嫁的小妮子慌忙跑过来，边跑边说：“不好意思啊姐夫，我姐，听不见。”众人才恍然大悟：娶的是哑巴啊！十聋九哑，任你喊破嗓子，哑巴也听不见啊。洪江的脸青青白白，一会变了好几种颜色。村里的妇女哄笑起来，小孩子们大声起哄：“哑巴玉兰！玉兰哑巴……”

独眼龙再也看不下去了，瞪着眼对起哄的小孩们怒吼一声：“再咋呼？再咋呼就拧断你们的脖子！”

他的声音响如炸雷，吓得小孩们不敢再咋呼了。陪嫁的小妮子把轿帘掀开一边，把玉兰从轿里扶出来。玉兰穿着一身崭新的红嫁衣，头上遮着红盖头，慢慢下了轿子。看不见脸，众人都盯着她的腿脚看。听说她还是一个瘸子。果然发现她一条腿不合适，走路一拐一拐的。洪江心里顿时一片哇凉哇凉的，心里恨恨地想：“你哑巴就哑巴吧，还瘸腿？真是天理难容啊！”

正在这时，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喊着：“行行好，给点赏钱吧！”

大家仔细一看，一个讨饭丫头仰着脸，对新郎伸着手，一副哀哀怜怜的可怜相。独眼龙听着声音非常熟悉，心里咯噔一声。他抬眼去看，果然他的小老婆正可怜兮兮地冲洪江伸手讨赏钱。洪江不认识她，以为是哪里跑来的乞丐，让他心里添堵，不耐烦地低吼一声：“滚一边去！”

独眼龙的脸火烧火燎的难受，不让她来，她果真来了——来就来看热闹好了，干嘛讨饭啊？她是讨饭讨习惯了，两天没讨饭手都痒痒了，看见有结婚的就冲上来了。这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娘也没想到会这样，也跟着涨红了脸，拉上她就走。有人认出她们娘儿俩个，大声地喊起来：“快看，快看，那个是独眼龙老婆。旁边那是独眼龙丈母娘，有意思啊……”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独眼龙恨恨地压下这口闷气。他感觉全世界都在恶意地瞪视着他。今天丢人现眼的不是玉兰，不是洪江，而是他啊！

他受不了这个羞辱，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又忍不住想留下来看看玉兰。他牵肠挂肚的女人啊，他希望玉兰能幸福。他心里猫抓一样，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

等他好不容易挤进婚礼现场，司仪已经在庄严地喊着：“一拜天地……”

玉兰被媒婆刘五推搡着，机械地做着相应的动作，像一个可怜巴巴的提线木偶，被推搡着，围观着。拜堂结束后，她被人拉扯着，闹哄着，强行推进屋子。闹新房的年轻人都开始恶作剧地瞎闹腾，把玉兰折腾的七窍生烟。但她好脾气地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老老实实配合后生们的恶作剧。婚房被这群闹腾鬼给搞得乱七八糟，气的洪江娘进来半嗔半怒地骂了两次，才算消停了一会。独眼龙不敢进来，只是偷偷扒着窗户向里张望。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今天却成了别人的新娘，感觉心脏撕裂般疼起来。玉兰也好不哪里去，勾着头，像一只被耍地团团转的猴子，胆怯又卑微。看她难受，他心里比她还难受。

终于熬到夜里。洪江被人拉进婚房，被强迫着去亲吻新娘子。独眼龙呆在院子里，一边磨磨蹭蹭收拾着桌子，一边侧耳倾听婚房里的动静。他听见后生们把新郎新娘抓到一起，玉兰吓得哇啦哇啦叫，可还是被人硬压住手脚，让洪江去亲。洪江也不愿意，抗拒着，挣扎着，但他们人多势众，他还是被压到玉兰身上，被逼迫着亲吻了玉兰。玉兰惊叫着，独眼龙的心几乎要碎了。他冲动地想冲进去解救她，但一想自己以什么身份啊？玉兰结婚了，以后洪江怎么样她，自己都没资格指手画脚。

想到这里，他心里痛苦不堪。想到晚上是玉兰的洞房花烛夜，不知道洪江这个混蛋玩意会怎么欺负她？这样一想，心里疼得不行。他感觉心脏很不舒服，仿佛被塞了一块大石头。他跌跌撞撞回了家。

家里点着昏暗的煤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月亮娘可怜兮兮地给独眼龙娘道歉，卑微地念叨着：“亲家母，怪我没看好月亮，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丑。”

月亮不安而惶恐地对独眼龙娘说：“娘，对不住啊，我……忘了从现在开始，我不能要饭了。我以为……我真的忘了呀！”

独眼龙娘叹着气，无奈地说：“发生了，再说也没用了。但愿我儿子不介意……”

独眼龙正好进屋，他把她们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娘说的对，丢丑就丢了，在这里瞎折腾没意思。他悻悻地说：“我没事了。月亮也不要太自责。”

月亮一听，眼泪汪汪，对他更崇拜了。他不耐烦地说：“不早了，快去睡觉吧。”

大家各自睡觉了。

六天以后就是独眼龙和月亮结婚的日子。相对于洪江盛大的婚礼，他们的婚事办得很简朴。他家穷，月亮更是一穷二白，婚事就从简了。拜堂时，独眼龙安静地站着。小小的月亮被浓妆艳抹，穿红戴绿地和他并排站着，像他的小女儿一样。他下意识地看向看热闹的人群，正好发现玉兰站在人群后，一双眼睛满是伤感。在他们拜堂后，玉兰仓惶而去。独眼龙内心纠结地结了婚。

他们的新婚之夜过得很悲催。他刚要脱月亮衣服，月亮就吓得哇哇哭，喊着：“独眼龙哥哥，我害怕你啊！”

独眼龙无奈地叹着气，失望地说：“好吧，睡觉吧。我不动你。”

偷听的独眼龙娘暗暗骂到：缺心眼的儿子！那是你媳妇，你不跟她睡觉，到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孩子啊？

独眼龙晚上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和玉兰结婚了。新婚之夜，他兴奋极了，他手忙脚乱扒光玉兰的衣服。她的身子丰满挺拔，让他一亲芳泽。第二天，他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光屁股女人，蓦然发现竟是月亮。她枯瘦如柴的身子就像一个小小的女童，他内心难受起来。

月亮可怜巴巴地说：“独眼龙哥哥，我太瘦了，没肉。等我长大了，长胖了，我好好给你当媳妇。”

他眼眶一热，差点哭起来。他爱怜地搂着月亮滑如泥鳅的小身子，柔声道：“没事，我不急。你快长大吧，胖了我更喜欢。”

从那以后，独眼龙到哪里后面都跟着一个小尾巴。独眼龙也不避讳，遇到有吃酒席的机会，他总是把鱼啊肉啊给她吃。大家伙笑话他：“喂，独眼龙，你养老婆还是养闺女？”

他哈哈笑，宠溺地说：“一样，都一样！”

他不敢面对黑夜，一到黑夜他就会想到玉兰美好的身子被洪江蹂躏着，他就恶劣得想着一棵好白菜被猪拱了。他心里就非常不平衡。

那一夜他喝了酒，剥光小月亮的身子，大声喊着：“玉兰，玉兰，我喜欢你！”他手忙脚乱地把月亮给强了。酒醒后，他哭了一夜。他的第一次想送给玉兰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