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微信圈发了读贺刚兄《昆仑小议》读后感:《寻找昆仑——与贺刚先生商榷》,就高庙祭坛是否为西王母祭坛回答贺兄质疑,虽我仍坚持其系西王母祭坛,但言上古事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抒己见而已,真相如何,确难断定。
刚又见贺兄在微信朋友圈发文:《与行易兄话昆仑》,问我之《商榷》文中云“幕阜——罗霄山脉为昆仑中轴”所依何据?贺兄认为“昆仑的中轴是雪峰山及其延伸至南岭的区域,武夷山与昆仑无涉”,并提出了4点理由(见附文)。另还就高庙祭坛是否为西王母祭坛继续提出了不同看法。
我认为这样讨论有助于问题研究的深入,甚好!故再回复贺兄如下:
首先,在我的研究体系中,将太阳光直射区即岭南地区视为“都广之野”,虽中国古人类最早的“昆仑”记忆来自岭南及更远的南方(拙文《论“西王母所居之昆仑山”即湖南雪峰山》最后部分已详论),但“昆仑”是个随古人类迁徙而移动的混沌概念,我论中国神话昆仑所取的时间节点是中华先祖集中聚居岭南而形成“都广”观念的时期,立足点是北回线附近之南岭,故“西北昆仑”当为高庙所在之雪峰山方位。恰好高庙文化与昆仑传说又可作诸多对应。
然“昆仑之墟”在神话传说中是个更为广阔的空间概念,传昆仑山有西、北、东三只角,西王母有三居所,便来自这个更广阔的空间概念。这个概念当与中国先民在不同历史时期由南往北,又由西往东迁徙的记忆有关。
从自然地理观之,我注意到西边的武陵——雪峰山脉,中间的幕阜——罗霄山脉,东边的武夷——九连山脉与南岭相连,构成一个不很规整的“山”字区域,中华先祖便是在这个广袤的区域中生息劳作,创造出了迄今所知最早的陶器和稻作,以及八角星图像和古城等文明成果的。
请注意在这个“山”字形的西缘山脉(武陵——雪峰)和东缘山脉(武夷——九连)内侧,各有一条河流名“湘水”,从“武陵”到“武夷”,以及两条“湘水”这些相互呼应的地名可知,中华先祖对这个区域是有理性认知的。这里是他们的家园,及后来由南往北迁徙的原点。
“湘”,由甲骨文分析之,或先为观木,后为观水之流向。这个“山”字形区域内的水系都是由南往北流入长江,并形成洞庭、鄱阳二湖。这种流向,与中国大环境的水之东流是迥异的。这种自然取向,也规定了中华先祖和中国文明的走向。
“方相氏”,这个带着中国古人类前行与灵魂回归的神灵或巫师,应即产生于其时的这个环境。
请再注意,“都广之野”的地标“诸广山”即在幕阜——罗霄山脉与南岭相交之处,今犹存。“诸”与“都”上古通用,故“诸广山”亦即“都广山”。
还请注意,武夷山接仙霞岭达浙西,那边亦有上万年的上山遗址稻作文明。
因此,贺兄云“武夷山与昆仑无涉”,我不敢苟同。因为我以为昆仑神话不仅仅局限于高庙文化,而高庙文化亦不等同于全部昆仑神话。故我只云高庙祭坛为西王母祭坛。其实,稻作农业才是昆仑神话的底层文化,高庙文化或为其精神层面之象征。
由此思考,因在这个“山”字形区域西有澧县彭头山八十垱、中有万年仙人洞、东有浦江上山三个近万年的稻作文化遗址,而幕阜——罗霄山脉居其中,且南端与南岭相连有“诸(都)广山”,故我言其为昆仑山中轴。至于后来伏羲而东迁为东皇,幕阜山为东陵,昆仑神话重心阶段性东移,这是我思考的另一个课题,材料甚多,一言难尽,今后再论。
其次,再回答一下贺兄关于天帝与西王母关系及不唯西王母尚白,殷人也尚白的问题。
如上已言,这只是鄙人见解而已。
正好我复中国社科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易华兄跟愚《商榷》帖,有两则文字可附此答贺兄。
易华兄跟帖:“祁连昆仑皆天山:祭天、天山、天子、对天发誓、天谴以及语言学上的联系表明游牧与农耕民族对天有着类似的崇拜现象。大体而言,商代多称帝,周代多称天,游牧民多称腾格里;在苏美尔语中有din-gir, di-gir, dim-mer等读音。不无可能初次传入读帝,再次传入读天,三次传入读腾格里。”
愚复易华兄跟帖:
1.“天”,商以前或皆读作“帝”,为初声。按甲骨文“天”之字形,人形而突出头部,或寓义人所由生。人所由生曰“帝”,瓜所由生曰“蒂”,“帝”“蒂”上古音皆归“赐”韵,今湘方言“爹”亦同音。皆当与生殖繁衍有关。又,“帝”,人之头顶,“蒂”,瓜之头顶,人之头顶曰“颠”,“颠”与“天”上古同音,皆归“真”韵,“天”之读音或由此而来。“腾格里”之“腾”,上古音归“蒸”部,“真”与“蒸”乃一音之转,当可通。是故,三次传入之说可商。中国人之“天人合一”观念,亦应出于此认知。
2.好友张劲松兄(湖南省民协原主席)17年前著有《中国史前符号与原始文化》一书,中引湖南桃源县巫师帽上及贵州鞏县傩坛所画八卦图,皆为“米”字上面加“一”。他释“这一横可能是帝的指示符号,意为帝是八分时空宇宙之主神。”所见极是。因之,帝(天)与迄今为止所见最早的高庙八角星图象有关,而此八角星图像居于人形之头部,故可释为帝。
众所周知,西王母是中国神话之祖母神(生殖神),在昆仑神话中,黄帝、舜帝等皆听从于她,而高庙的主要符号皆与恩格斯所云的“两种生产”理论有关,因此,我以为高庙祭坛仍是以人与物的生殖繁衍为主要内容,西王母可视为其所祭之主神。至于祭河神、山神,其目的也无非是多渔猎丰产,还有就是别淹死人,离不开生殖繁衍目的和主题。
贺兄云殷人尚白,甚对;然云殷在东方,意为在山东,对此我有不同理解。我正欲写从高庙“龙面”到殷墟青铜器之“龙面”,高庙白陶与殷人尚白,及殷商故地所在的文章,此不多论,到时再与贺兄讨论。
附贺兄《与行易兄话昆仑》
前日与行易兄小聚,顺告知我在微信中随笔“昆仑小议”事。今天在周兄微信读到与我《商榷》文稿,很高兴。于是再谈点心得。
如我在《昆仑小议》所说,昆仑在南方而非北方,它是在以沅、湘流域和南岭为中心的区域内,也就是我在《湘西史前遗存与中国古史传说》中所框定的大致区域。具体而言,它西界武陵山系、北顶长江、东抵幕阜山——罗霄山脉、南达环珠江口地区。行易兄在《论西王母所居之昆仑山即湖南雪峰山》一文中对此十分赞同,《商榷》也言咱们认知一致,故可不议。然尚需讨论者乃周兄将昆仑“三角”之东角延伸至武夷山,言幕阜山——罗霄山脉是昆仑的中轴,未知何据,故尔请教。
据我的认知,昆仑的中轴是雪峰山及其延伸至南岭的区域,武夷山与昆仑无涉。理由如下:
1.在自然地理区划上,武夷山是与上述区域毫不相干的区块。
2.武夷山在福州西北,属闽江流域,它与幕阜山——罗霄山脉之间还有广袤的鄱阳湖区和赣江流域相隔,在水系上亦无交际。
3.无论在史前还是三代,闽江流域与沅湘流域和珠江、西江流域都属于不同的文化区。此区域早于距今6000年前的遗存中概不见与天帝龙凤等神灵崇拜的迹象。
4.古史文献似乎也鲜有佐证。
关于高庙祭坛所属,窃以为不可用太阳、龙、凤皆与西王母有生殖丰产的共同特征释之。除了太阳龙凤,生殖丰产的神还有很多。该祭坛奉祀的神灵也很多,除了太阳、龙、凤,还有山神、河神、社神,西王母也许是当时奉祀的对象之一,但决非主神。就如今天常见的观音殿,里面还有龙女、善才童子,以及其他护法神,殿名所属固然只是观音。高庙祭器中的白陶占比很少,其图像也主要是龙、凤、太阳和山。传说言西王母尚白,但也言殷人尚白,而殷人源出东土。用西王母尚白而证出有白陶的祭坛所属似可再酌。